他依然在朝那個培養艙走著,但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加快速度了,隻能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前進,他身後留下一串鮮明的血跡,像是一串沉重的腳印。
利維站在原地,奧康看了他一眼,輕嘖一聲,不緊不慢地走到林曼華身後,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膝窩,林曼華悶哼一聲,不可避免地跪倒在地。
沒等他站起來,奧康毫不客氣地又是一腳踹在他背後,他猛地撲倒在地,無力起身,呼吸間有細微的血沫噴灑在地上,那把他幾乎從不離身的長柄黑傘滾落開去,地上顯出斷斷續續的紅色痕跡。
“還真是條執著的狗,小看你了。”
奧康踩著他的後背俯視著他,腳下忽然一用力,下方單薄的身軀中頓時傳來似乎沉悶又似乎清脆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的軀體中折斷、碎裂。
“奧康。”
利維的聲音忽然淡淡地響起來,奧康還想施力的動作一頓,他輕嗤一聲,不情不願地抬了腳。
地上的人沉重地喘息著,身下暈開紅色的血跡。他的手臂在地上撐了撐,卻始終沒能成功站起來,他停頓片刻,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卻沒有放棄的打算,隻是一言不發地撐起手肘,一點一點地,拖著這具已經殘破的身軀,爬向已經不遠的培養艙。
收藏室裡一時間很寂靜,隻有衣料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和三道淺、一道深的呼吸聲在壓抑地響動。
林曼華的意識昏昏沉沉,隻有“靠近”的指令像烙印一般無法磨滅。
他像朝聖者一般低垂著頭顱,用艱難、堅定、絕不後退的方式,一點點靠近了那個培養艙,血跡在他身後拖曳出長長的尾跡,就像莊重時刻一鋪而就的長長紅毯。
指尖終於觸碰到冰涼的底座,林曼華的手指卻像是被燙到一般有一瞬間的蜷縮。他深深地呼吸,隨即輕輕地、慢慢地,像是害怕驚動什麼一樣,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緊張,抬起了頭。
隻這一眼,他就怔怔地僵住了。
培養艙中,女人麵容低垂,維持著俯視的姿態。她的軀體瘦削,是沒有生機的蒼白顏色,軀乾還勉強有些人類的姿態,手臂、腹部、腿部卻被漆黑的肢節粗暴地撕裂撐開,而這漆黑的顏色又從蟲肢蔓延回她的身體,這些詭異不祥的紋路甚至延伸到她的脖頸、臉頰。
她整個人像是被這些醜陋的東西四分五裂,連軀體最基本的完整都無法保持。
身軀如此可怖,她的神情卻安詳而平淡,仿佛隻是睡去,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隔著十幾年的光陰,同此刻仰望她的人無聲對視,再彎彎眼睛笑一笑,說走吧,我帶你回家。
林曼華望著她,就像多年以來他一直做的那樣,這似曾相識的場景一瞬間將他的思緒帶回了曾經那個陰雨蒙蒙的下午,那個靜默無聲的墓園。
周圍人來人往,都是穿著黑色西服前來吊唁的人。漂亮的小男孩呆呆地站在角落裡,有些手足無措地望著前方黑白色照片上一男一女神色平靜卻嚴肅的兩個人,這是他的生身父母,剛剛死在了一場意外裡。
雨默默地下著,連綴成絲的雨幕似乎織成了一張無形的網,輕柔卻沉重地飄壓下來,讓人一點點地感到窒息。
林曼華縮在角落,默默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掩蓋在衣服下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造成這些傷痕的人卻已經不在,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應該開心的,但此刻他更多地是感到茫然。
愛與恨是糅合的,他無法肯定地說自己愛父母,卻也無法一口咬定自己恨他們。在他的成長過程中,謾罵和打壓或許是“愛的證明”,出門在外,人人都說他有身份顯赫高貴優雅的家人,他好幸福,可他在那個家裡分明感受到的隻有痛苦。
於是他並不知道該把這感情稱作什麼,隻是覺得這所謂的“愛”好沉重,像是幽深洞穴裡蜘蛛的網,把他當做獵物無聲卻牢固地捕獲,絲線輕柔地一點點繞上來,纏縛著他的口鼻,他會在這份“愛”裡一點點窒息。
原本他是習慣了的,那份感情束縛著他,也托承著他;但是現在,這張網突然斷裂,他的身下空無一物,他在重獲自由時茫然地向下墜落。
曾經見過的“親人”聚在了一起,似有若無地向他瞥來打量的視線。他記得這些人,父母曾經帶他見過,但自從他查出來精神力缺陷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交集。
他默默地垂下了頭,捏緊了衣擺。他聽到他們在討論他的歸屬,原本該是他們中的某一人把他領養回家的,但是沒有人願意要他。
他是個殘次品。
他忍不住想,他會怎麼樣呢?會去往哪裡呢?是走上一條新的路,還是重蹈覆轍,亦或是無人在意地,自生自滅在陰暗的角落?
他忽然有點想念那張網了。
他想把自己藏起來,他想逃走,他不想再麵對所有的一切,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待價而沽的物件,周圍穿著黑西裝、優雅體麵的人像是隔著一層麵具對他投來審視的視線,他瘦弱的身軀即將在這些麵具人的視線中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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