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聖地亞哥以為是身邊的小姑娘在呼喚他,設法叫他清醒過來。
但靜下心來細聽,老人便發現不是,那聲音不是女人的聲音,雖然清脆響亮,滿是青春與活力,但卻是男人的聲線。
聲音忽近忽遠,忽大忽小,聖地亞哥疑惑,這聲音和他遇見過的所有男人的聲音都對不上。
不是酒館老板的,不是馬諾林或者是他父親的,不是那些和他一道出海的老同行們,也不是閒下來在啤酒館兒裡打牌喝酒吹牛皮的老家夥。
不是黑人,亞裔,昂撒裔或是什麼其他的人,有點兒像拉丁裔,他隻能聽出這麼多來。
“是誰在叫我呢?”老人自言自語的說道,緊握著釣索的手漸漸鬆開,他幾乎要徹底力竭。
“站起來!站起來!!”
“拉緊!拉緊!你就要這麼朝那個家夥認輸嗎!”
“你就是個這麼怯懦的人?這麼一個麵對困難就這般畏縮的人?我看不起你!”
“我看不起你!你這個老頭!廢物!丟進故紙堆裡去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你的位置了!”
似乎是因為看到了老者放棄的動作,那聲音又忽地憤怒起來,朝他聲嘶力竭的唾罵道。
“你還沒說,你還沒說,你還沒說你是誰呢!”
老家夥連續大喘氣了三次,才把這句話完完整整的說清楚,他朝前狠夠了一下,險些扯到老腰,才把繩索又拽了回來。
“你問我是誰?”
“你問我是誰?!”
“你不覺得可笑嗎?聖地亞哥!”
“你不覺得恥辱嗎?聖地亞哥!”
老人微微一怔,恍惚的精神為之一振,渙散的瞳孔仿佛也因此有了神采。
“你需要我說明我是誰嗎?你猜不到嗎?你是廢物?是豬頭?是之前被你捕到的笨魷魚?”
“夠了夠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你再多強調了。”
聖地亞哥終於站了起來,兩條纖細而皮肉鬆垮的大腿打著戰,顫抖著,但到底是站了起來,目光平視,一如既往的堅定,哪怕手掌儘是碎爛的傷口和勒痕,但他還是緊握著,沒讓它再鬆開。
“大爺,您沒事兒吧?!”
韓曉光此時喊道,聖地亞哥剛剛經曆的恍惚仿佛隻是一瞬間的永恒,直到此時,時間才真正開始重新轉動。
“無礙,至少現在沒事兒,我還撐得住。”
“我總能撐得住的,就跟以前一樣,就跟以前一樣”
“就跟以前一樣!”
老者呢喃道,兩隻發紅的眼眸凝視著手心,和那釣索,以及遠處,受這釣索牽製的巨物。
他猛地一拽,全身青筋暴起,很難想象一個血幾乎都要流乾的老者此時還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繩索驟然繃直,朝兩邊濺出鋒利的水花,那些從汙血中誕生的汙穢隻擦到點兒邊兒,就被切成細碎,化成齏粉。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
那活著的峰巒被繃直的釣索猛拽了個趔趄,一條觸手又由此不慎被老者的鏽刀斬斷,發出無聲的悲鳴。
大海因而震動,但他們是聽不到的。
山巒崩倒過來,由於失去了太多的節肢,它無力再支撐自己龐大的身軀。
聖地亞哥恐怕此時做到了人生中最出彩的舉動——一座大山因他而崩塌。
“大爺,看那兒!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