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中的一頭——沒有叼著矛的那頭——走了過來,用頭拱了拱他。
芬裡斯人回頭看它一眼,稍微有些驚訝:“怎麼?你覺得我不該嘲笑他們?”
狼沒有說話,它的眼睛和多數芬裡斯之子都完全一樣,漆黑的瞳孔,金黃色的眸底充滿了一種野性的高貴。
被這雙眼睛一言不發地盯著,哪怕是黎曼·魯斯也不得不做出某種讓步。
他歎了口氣,尖銳的犬齒在此後的幾個表情中一度探出了嘴唇,但最終還是回到了它該待著的地方,沒有顯露威脅的弧度。
“好吧。”魯斯說。“你說得也有點道理,畢竟他們確實不是什麼壞種,我知錯必改,我不會再嘲笑他們了。”
狼滿意地晃了晃腦袋,回到萊昂·艾爾莊森的身邊去了。它繞著他踱步了幾圈,忽然對著魯斯嗚嗚地喊了兩聲。
後者頭也不回地給了個低沉的鼻音,於是狼便趴下身體,伸出舌頭,溫柔地舔舐起了死去雄獅那枯瘦的臉頰。
它的體溫似乎比不斷落下的雪花還要冷,它們每一朵都完整地被它用舌頭卷走,吞入腹中。
在它做著這無用功的同時,另一頭狼也趴了下來,口中咬著的酒神之矛被它小心翼翼地送入了雄獅的右手內。
他的肌肉已經僵硬了,根本不存在彎曲手指的可能性,不過這並不妨礙酒神之矛以它優越的設計停留在他的手裡。
風雪怒嚎,狼們小聲地嗚咽,像是在哀悼。
魯斯一言不發,隻是握著斧頭的手越來越用力,青筋暴起。
驅邪神符們狂怒地驟亮。
——
卡裡爾·洛哈爾斯睜開雙眼。
“你睡了不到二十分鐘。”
一個聲音對他說道,帶著溫柔的寒意。緊接著是一隻蒼白的大手,五指分明,理應用來從事藝術類的工作,畫畫或彈琴
卡裡爾止住自己紛亂的思緒,從床鋪上坐起身,接過這隻手托著的一隻黑色茶杯,仰頭飲下內裡滾燙的藥劑,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康拉德·科茲皮笑肉不笑地低頭凝視著他,站在床邊,活像一座蒼白的石像鬼。
“你不會這把年紀了還打算讓我去學那些高雅的藝術吧?這些事應該趁早、趁小才對,而我現在都死了一萬年了,老頭。”
他問的理直氣壯,說得也是毫無尊重,壓根不打算掩飾他能知曉卡裡爾內心所思所想的這件事。然而,被窺探隱私之人倒也沒有任何生氣,反倒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
“你要是覺得自己在這方麵天資平平的話,康拉德,我覺得你也可以去當醫生”
“少閒扯了,父親——”
若是無視他帶著威脅的語調的話,這聲父親倒是蠻中聽的。卡裡爾心想。
他的想法得到一聲惱怒的冷哼,但康拉德·科茲依舊把話講了下去:“——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這時候,他的語氣又帶著滿滿的憂慮了。
卡裡爾放下茶杯,站起身,拿過放在床尾的審判官大衣便開始整理儀容儀表。他沒先回答科茲的疑問,反倒講起了另一件好似全然無關的事。
他房間內的舷窗外依舊閃動著光亮,在真空中結冰的戰艦殘骸正接受著最後的判決,暗黑天使們不打算讓它們中的任何一塊保留下來,以免混沌的力量繼續危害這片宙域。
很殘忍,很繁瑣,但也很必須。
“有時候,康拉德,我不得不相信命運這個詞。”卡裡爾如是說道。
此刻,他已經扣上了領口的最後一枚扣子,它是淡金色的,與大衣內襯的血色相得益彰,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他的聲音平靜且冷淡——異常的冷,冷到就連夜之主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雙眼。
他上一次聽到這種語調,還要追溯到一萬年前。
“雖然我一直都很討厭它,以及它所帶來的附屬意義對人類形成的壓迫,但我必須承認它的存在。”
卡裡爾緩緩轉過頭,看向他。原本富有人性的表情一點點地凋零了下去,獨屬於活人的生氣正在迅速離開這具身體。
午夜幽魂移開視線,不想去看這幅令他糟心的模樣,但那從亙古時期便存在的凶惡鬼魂仍然繼續他的講述。
室內開始結冰,極寒、漆黑的冰。
“無數個巧合,無數個似是而非的細節——誰敢想象芬裡斯上竟有那樣多的邪祟遺產?在暗夜時分前來尋仇的惡靈,不肯放棄戰鬥的亡骸,一個又一個篤信原始信仰的薩滿或祭司.”
他的講述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輕柔,連帶著胸膛內那顆心臟的跳動也一並緩慢了下來。
康拉德·科茲終於無法忍受地低吼出聲,強行無視了生與死之間的界限,以雙手握住了他麵前這個鬼魂的肩膀。
“彆再說了。”夜之主咬牙切齒地深呼吸。“冷靜下來。”
他的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而且,按理來說,這勸阻也應當沒有任何效果——可偏偏它真的起了效果。
卡裡爾·洛哈爾斯抽搐著臉頰,對他露出了一個怪誕的微笑。然後,方才回答他最先問出的那個問題。
“我想,一切都正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他故意用一種輕鬆的語調說道。
科茲低頭凝視他的眼睛,數秒後才鬆開手,後退兩步。
“這事完了以後.”他低聲開口,聲音裡竟隱隱帶著點哀求。“就回一趟諾斯特拉莫吧,怎麼樣?”
“這取決於它。”
卡裡爾說,仍然怪異地笑著,好似一具空洞的軀殼,正竭儘全力地試圖模仿真實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