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麵傷疤,白發係於腦後,下顎被黃銅所製的仿生關節代替。他的盔甲殘破而可笑,就連胸前天鷹也被巨大的彈孔所磨滅。他手中提著一把劍,鋼鐵所製成的鎖鏈緊緊地纏繞在其尾部與他的右手臂甲之上。
洛納提斯特爾從未見過他,至少從未親眼見過。
他隻在書中看過他的事跡,在流傳下來的畫像中看過他完好無損的英俊麵貌。他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但是,當他真的站在他麵前時,他一眼就認出了他。
“帝皇之子第十三連連長盧修斯向您致敬,卡裡爾·洛哈爾斯。”此人深深地低下他驕傲的頭顱。“我們隨時聽候差遣。”
一陣聲浪自道路兩端爆發,那是巨大的鋼鐵碰撞聲。洛納提斯特爾抬眼望去,想要觀察四周,但他的眼睛卻在不斷的重壓下到達了某種極限。
鮮血噴湧而出,劇痛襲來,他眼前的事物就此變為徹底的模糊。他隻能勉強看見紫與金此兩種顏色的集合.
如浪潮一般,它們搖曳、晃動,變作爆發的怒焰,然後齊聲呐喊。
“帝皇之子,斬父之敵!”
這是軍團時期的戰吼。洛納提斯特爾想。
在深深的寒意中,恐懼褪去了。他無力地倒在地上,渾身大汗淋漓,如同剛剛經曆了一場戰爭。他心中一切所思所想都逐漸淡去,一陣不該有的平靜則取而代之,使他一點點的恢複了理智。
數分鐘後,他再次睜開眼睛,視力勉強恢複,而那審判官也回來了。仍好好地穿著他的大衣與皮靴,寬簷帽好好地戴在頭頂,雙眸漆黑,麵容慘白。
洛納提斯特爾抬頭看他,問道:“你究竟是誰?”
“一萬年前,我是第八軍團的一員,他們稱我為教官。”
“一萬年前?”
“是的。”那人朝他頷首。“我曾代表第八軍團出席許多場合,和你的原體就是在那時認識,我們之間曾經還有點小摩擦呢啊,塔維茨。”
洛納提斯特爾猛地轉過頭,一雙手卻不容置疑地將他從地上拉起。
“戰團長?”二連長失聲驚叫。“我”
風塵仆仆的索爾·塔維茨拍拍他的肩膀。
“什麼都不必說,洛納提斯特爾。深呼吸,平靜下來。你剛剛所經曆的事情不是幻覺,這裡的確沉睡著許多亡魂。這些事原本應當等你再服役一個世紀後才會為你揭露,但既然已有人捷足先登——”
他罕見地微笑一下,審判官則輕聲致歉。
“——非常抱歉打亂了你們原有的計劃。”
“我對任何計劃都不抱有它必須被完好執行的希望,教官。但我的確很好奇,是什麼促使著您帶著洛納提斯特爾前來此處,甚至喚起第十三連的亡魂們?”
索爾·塔維茨抬起手,摘下他的兜帽,又拍掉身上的灰塵,如此開口詢問。
“這個問題要分成兩部分回答,首先,此處的亡魂並非是由我喚醒,而是洛納提斯特爾連長。他的意誌力短暫地衝破了現實的藩籬,讓他們得以短暫的蘇醒。我想,你也正是為此而來?”
“是啊。”帝皇之子的戰團長搖搖頭。“我原本在考察一個預備役但我收到了警報。幸好,離我不遠就有一個傳送裝置,否則洛納提斯特爾現在恐怕已經聽到那摩擦的後續了。”
“那摩擦已經被解決了。”
“對您而言,它的確隻是個小小的摩擦。但對吾等的基因之父來說,它是一麵放置於心底,時刻警醒他自己切莫重蹈覆轍的警鐘。所以,我想,洛納提斯特爾恐怕無法在聽見那些事時保持現有的理智。是不是,洛爾?”
塔維茨轉過頭,親昵地喚出二連長孩提時的小名,使他原本瞠目結舌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下來。
“戰,戰團長?!”
塔維茨擺擺手,忽然站直了身體,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他轉向在場的另一人,再次詢問:“那麼,您為何要向洛納提斯特爾解釋這一切?”
審判官坦誠地攤開雙手:“因為他問了,就這樣簡單,塔維茨。”
“很符合您的作風,我並不意外。”塔維茨沉聲回應,再次看向‘洛爾’。“現在,立正,洛納提斯特爾。”
二連長下意識地碰撞腳跟,站直身體,看見他的戰團長緩步前行,直至抵達那審判官身側。
“這位是卡裡爾·洛哈爾斯,來自永夜之星。他撫養並訓練了尊敬的第八軍團基因原體康拉德·科茲,而後又擔任第八軍團的總教官一職。在大遠征期間,他功勳卓著,甚至在帝皇幻夢號上擁有一個私人房間。”
洛納提斯特爾的眼睛瞪大了,呼吸也為之停止。
卡裡爾沉默半響,幽幽開口:“我說,塔維茨.你用不著這樣報複我吧?”
帝皇之子的戰團長目不斜視地看向洛納提斯特爾——準確地說,是看向二連長身後大道的儘頭。在榮譽室的入口處,一眾全副武裝的帝皇之子正對此處投以驚訝的目光。
很明顯,他們全都聽見了。
索爾·塔維茨低下頭,對那麵色蒼白的男人細細打量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低聲開口。
“您這會兒倒是比從前看上去像人多了”
言罷,他後退兩步,按動腰帶側麵,傳送的藍光將他瞬間吞沒,徒留下卡裡爾與一眾帝子們彼此凝望,無言沉默。
最後,是洛納提斯特爾大步前來。他一把抓住卡裡爾的雙手,看著他的雙眼,此前的恐懼、汗水與震驚儘數消散,僅剩一種奇特的狂熱。
“帝皇幻夢號?!”他大聲地說,並上下搖晃起手。“請您一定講講有關它的事!”
卡裡爾感到頭腦一陣脹痛,一陣細微的聲響從他心底傳來,那是完全不加掩飾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