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烏雲密布。
午間放課後,一輛馬車停在了師徒倆居住的小院門口。
正在與「青驍」培養感情的項小滿聽到動靜,戀戀不舍的與它道彆後,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和那幾本兵書,隨何文俊一起上了馬車。
轟隆隆一陣雷聲響起,暴雨傾瀉,灑落在鄴邱城的每一個角落,肆無忌憚的洗刷著這座城池。
書院院門緩緩關閉,馬車在雨幕中漸行漸遠,向著頤園的方向駛去。
馬車內,項小滿斜倚著車廂,手裡依舊把玩著那塊溫潤的玉佩,眼神迷離地望著窗外如駐的雨簾。
大街上不見一個人影,車輪滾滾,碾過古舊的青石板路,所有響動都淹沒在雨中,唯一能聽見的,便是雨滴敲打車篷的聲音,猶如戰陣之中的鼓聲。
何文俊靜靜的凝視著項小滿,滿眼都是關切,良久,才輕歎一聲,笑嗬嗬的打趣道:“唉,可憐我那倆孩子了,今後可沒有安生日子嘍。”
“嘁,那也是我的孩子。”項小滿不滿的回懟了一句,將玉佩收入懷中,掀開車幔對外麵的車夫喊道,“雨太大了,你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說完又坐了回來,直視何文俊。
“你為何這麼看著我?”何文俊笑了笑,“怎麼,你該不會想把我扔到外麵淋雨吧?”
“何大哥……”項小滿並沒有心思玩笑,猶豫著說道,“有件事,憋在我心裡好久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何文俊心中一喜,項謹讓項小滿去頤園居住,本就是想讓他換換心情,如今他肯把心裡的事兒說出來,那不就更容易開解他了?
轉念一想,不禁又皺起了眉,該不該告訴我?難不成困擾他的事跟我有關?”
“咱們之間,有話可以直說。”
項小滿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你認識一個叫鄒師晦的人嗎?”
“鄒師晦?!”聽到這個名字,何文俊瞬間瞪大了眼,急道,“小滿,你說的那位鄒師晦,可是鄒養明嗎?你見過他?”
項小滿暗道果然,輕輕點了點頭。
何文俊難掩激動,說話的音調都拔高了幾分:“小滿,實不相瞞,養明兄與我是同窗摯友,他可是南亳書院眾學子裡的佼佼者,全是因為那一場流寇之禍,我們之間才斷了聯係,告訴我,你是在哪裡見到他的?”
說著,又猛地一拍腦門:“嘖,看我看我,糊塗了,你既然替我家人收殮了屍骨,自然是去了南亳縣,肯定是在南亳縣見到他的,他怎麼樣,現在可還好嗎?”
項小滿竭力擠出一絲微笑:“他做了南亳縣令。”
何文俊愣了一下,也就在一瞬間,狂喜取代了驚訝:“哈哈哈,養明兄學富五車,考過策試對他來說並不算難,隻是沒想到,他居然成了家鄉的父母官。”
他笑著搖了搖頭,感慨道:“養明兄啊養明兄,你我曾有約定,待來日一同赴京趕考,一同金榜題名,一同入朝為官,一同造福百姓,如今你已向著自己的理想邁了一大步,我卻……”
苦笑了一聲,又看向項小滿,表情中帶著一絲驕傲:“小滿,你可知道養明兄家境貧寒,還是他同村的一位長者在南亳書院當先生,看他才智過人又肯吃苦,不想浪費了一個好苗子,這才自掏腰包將他招進了書院。養明兄也沒有辜負那位先生的期望,是書院裡最刻苦的學子,如今他成了南亳縣令,也算苦儘甘來,日後定是……”
“他死了。”
“啊?”
黑雲壓城,沉悶的雷聲無情的淹沒了項小滿的話,他看著何文俊臉上逐漸消失的喜悅,隻覺得心裡難受的像被這烏雲堵滿了一樣。
“他死了……”項小滿戚戚然,“從南亳縣城樓上一躍而下,當場喪命。”
“你……”何文俊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著項小滿,久久沒有回過味來,隻是在他的腦海之中,有一張清瘦卻又意氣風發的臉龐不斷浮現。
“何大哥……”
何文俊聽到項小滿的聲音,似是想到了什麼,腦袋微微一頓,看著他緊張的問道:“小,小滿,你回來那一日,曾,曾說把我家人的墳,移到了南亳縣令的墳墓旁邊,那個縣令可,可是……”
項小滿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何文俊的身子頓時軟了下去,像是靈魂被人剝離了一樣。
項小滿看著他的樣子,癟著嘴,努力克製著流淚的衝動。
早在他看到鄒師晦墓碑的那一刻,就猜到他可能與何文俊認識,這麼長時間沒說,一是沒有機會與何文俊獨處,二是前幾日都在忙活倆孩子的喜事,他不想在這個美好的氛圍裡潑下這一盆涼水。
如今他去頤園,就是想把心裡隱藏的事說出來,更是想把那種低迷的情緒釋放出來,眼下正是好時機,所以才會告訴何文俊。
項小滿不想一點點的往外禿嚕,免得讓人反複受刑,便趁著何文俊此時的狀態,一股腦將南亳縣的見聞全部說了出來。
“何故逼我作反臣,何故逼我作反臣……”何文俊重複著鄒師晦死前的最後一句話,痛苦的搖了搖頭,“嗬嗬,養明兄啊,既已有了選擇,為何不一直走下去呢?如今這世道,反則反矣,這樣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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