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章不理睬他,指使座下猛虎揮舞利爪。
寒光乍現,水晶浮島被切下一塊,再由魔力催動,快馬加鞭,駛向纏枝牡丹沉浮不定的海域。
他已經加班加點,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眼瞅那節枝頭茶葉梗般微微豎立,浸透了海水,潛水一樣地直沉下去,像一艘微小的沉沒的船。
在漫漫的海上航行之中,總不免遭遇這種情況,我們和一艘艘同道的小舟親密無間,如影隨形,轉眼間物是人非,分道揚鑣,不覺須臾以後生死相隔了。
鐘章伸出一半的手僵立在海麵半空,他定定地凝視著海,透過精神契約,感受到纏枝牡丹的生命越發稀薄。
眼前浮光掠影,難以遏製地出現一幕幕他刻意遺忘的畫麵。
那時,尚且年幼的他仰望記憶裡父母高大的身影,聞到他們暮歸時身攜的林間的濕氣,好奇地看他們捧出一個擋得嚴嚴實實的方盆,小心翼翼解開包裹,拍灰扒土,露出一朵與木屋、油燈、寒霜、蓑衣全乎不同,綺麗的豔豔的花卉。
它如此張揚明絢,大得出奇,甚至比父親的手掌還大上一半。
那是他幼時最鮮明的一抹色彩。
父母撫摸他的頭,叮囑他好好學習訓練,將栽著那朵花的盆遞給他。
盆栽裡盛著大花和厚土,分量很重,魔力濃鬱,換作同齡人肯定抱不起,也遭不住,但他輕鬆接了去,瞧著牡丹,嗅著花香,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
父母大呼幸運,又不禁絮絮叨叨,耳提麵命,說這是稀罕之花、富貴之花、吉祥之花,當他們不在家,它肯定會代替他們好好保護他們的小幼苗。
保他穩穩當當成長,保他像林裡的猛虎一般強壯,保他如北海的章魚一般堅韌,保他穿過北境寂寥的森林,保他渡過黑夜中蒼茫的風霜,保他迎接每一天嶄新輝煌的太陽。
那株牡丹,帶有寒露的冰涼,微微浸潤了鐘章的手指,流到手心,在暖和的屋裡,開得更好。
它是花中之王,但一株靜止不動的靶子對於鄉鎮裡的人們而言,甚至比不上能夠飛簷走壁的野獸。
在比試中,鐘章輕易敗北。
他在人類之中橫行,每次都是他護著牡丹,和一個同齡人以及一頭禦獸對戰,雙拳不敵四手,何況其中另有一匹獸類,因而屢敗屢戰。
父母悔恨,冒險走到更遠的林,一去不回;村鎮二階居多,鐘章對他們而言相當於自斷一臂,無人問津;牡丹孱弱,在打獵農活一無建樹,他獨自操勞,練出一身體魄,而後狩虎搏鬥,震懾鄉裡,一飛衝天。
他鮮少當彆人麵召出纏枝牡丹,但所有資源一點不少。
獨自一人時,他偶爾發愣,召出長成三階的牡丹,瞧著它現身不久,周圍綻放一株株埋藏地底的花種,時有沉思,但不知沉思緣何。之後,他收回牡丹,在一陣縈繞不散的花香中,刻苦訓練,不曾懈怠,多年如一日,儘是如此。
然而現在,這朵花在風浪接連的打擊中凋儘花瓣,隻留禿梗,現今連禿梗也沒了,墮入無底的深淵。
鐘章驀地看向浮在旁邊的藍環毒章,手中放出慘綠的幽幽光束。
觸手殘缺的毒章抖了抖,硬是克製逃跑的本能,活生生受了光照,忽而煥然一新似地,長全了觸手,變得神采奕奕。
“潛進去找。”鐘章啞聲命令。
毒章聽令,嘟起幾個泡沫,入了水。
海上,木麵虎背部,鐘章受風吹浪打,猝然咳嗽,口中血流不止。
舊傷複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