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五元鎮很熱鬨。
五元鎮有一條大街叫做玄天街,臘八這天,這條街上的一座道觀舉行一種大型儀式,這座道觀在附近的方圓百裡都是很出名的,名曰五行觀。道家修士,講究天人契合,修煉求長生,有求必須求有所門,燒香磕頭總得找廟門不是。道家行祭,有“五臘”之說,正月初一是天臘,五帝會於東方九炁青天;五月初五名地臘,五帝會於南方三炁丹天;七月初七是道德臘,五帝會於西方七炁素天;十月初一是民歲臘,五帝會於北方五炁黑天;臘月初八是王侯臘,五帝會於上方玄都玉京。今日臘月初八,按照道家的說法,五帝於這一日在玄都開會,校定生人處所、受祿分野、降注三萬六千神氣。而在這一日,信民去廟上燒香,則求告有門,五帝仁厚,求告者因其福源,可謝罪、求延年益壽、令人所求從願,求道必獲。
家裡也是如此,小孩子小雙四歲,學著父母的樣子,在自家屋內行香,並對門、戶、天棚、窗戶和屋地祭酒燃香,算是祭拜了五位家神。然後,小孩子在屋地上等著很焦急的夥伴們的注視下,匆匆喝了一碗臘八粥,便將碗放在桌上,擦擦嘴,蹦跳到地上,與父母打個招呼,與夥伴們風風火火的跑出了家門。身後的母親高喊“鎮上人多,彆擠丟了,早點回來!”
幾個孩子先是到鎮上沿著那條中央街道走了一個來回,孩子們看著千奇百怪的糖葫蘆和糖人以及各式各樣的花炮,流連了老半天,終於還是沒有人舍得自己兜裡僅有的幾個串串錢,餓著肚子,聽說鎮上那條寶樹街正在施舍臘八粥,幾個孩子便瘋跑過去,果然,寶樹街寶樹寺的大門口支著幾口大鼎,幾個小和尚正在那兒為人施粥。孩子們跑到大鼎一邊,一人抄起一隻大碗,規規矩矩的排隊。
幾個孩子吃完粥,將粥碗放在案台上,抹抹嘴,相互看了一眼,一群麻雀一樣呼啦呼啦的跑向另外一條街,正在舉行廟會的玄天街。
街上人流如織,人們裹著厚重的袍子,男人幾乎都是一水的青色棉長袍,頭戴狗皮帽子,更顯眼一點的,脖子上圍著白狐圍脖。女人則不耽誤花枝招展,便是長袍,也是那種偏開襟的長袍,紅的紫的綠的都有,頭上則是貂帽,耷拉下兩串銀飾,有的帽子上插野雞的長尾,配上到腰部的長發,胸前的風光再顯眼一點,在這條街上便是隨時被揩油的存在。也往往這個時候,女人們會看一眼,順眼的,臉色立即羞紅,低眉側目,做含情狀。若是粗鄙的不順眼的漢子,女人便叉腰大罵“你個下賤貨,登徒子,天殺的!”
五行觀這一天哪怕是冒著寒氣,也要有些道士在廟門兩側擺上攤子,天演卜算,抽簽看相,摸骨算命。有求告者排著隊,準備好一些小錢,選中一個攤子,先是將串錢放在道士的專用錢匣子裡,然後,等著道士或是看相,或是摸骨,擲銅錢抽簽也行,無論男女,在這一天皆心有欣欣然,高興而去。
這就是臘八,一般求告,皆滿足,天官賜福。
小孩子們當然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們在意的是熱鬨,比如,街邊一處耍猴的,或者是賣藝雜耍的,都比這些強。孩子們從大人的大腿邊擠過,蹲在最前邊,看著小猴子翻翻滾滾的,極為興奮,能拍紅巴掌。再看那些雜耍的,胸口碎大石,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躺在地上的一塊木板上,身上放著一塊大青石,粗壯的漢子拎著一把大錘,先是繞著圈走幾圈,炫耀身體的肌肉和大錘的分量,在踏上小姑娘身上的石板用力跳跳,邊上還有人拿著銅盤,隨著一聲聲銅板丟進銅盤裡發出脆響,拎錘的人左右手哈哈氣,又用舌頭舔了舔手掌,握住大錘,一錘砸下,大青石四分五裂,地上的小姑娘一躍而起,向四周拱手。人群掌聲熱烈,銅板扔進銅盤的聲音更是絡繹不絕。小雙等夥伴相互看看,狼狽的又從大人的大腿邊擠出去,跑的很遠,到下一處熱鬨。
沒錢打賞,其實也是挺尷尬的一件事。
眼看太陽要落西,夥伴們肚子又開始咕咕叫,該回家了。村子叫龍興村,其實離五元鎮不遠,三裡路的樣子,沒有隔山隔水,一條小道,就是小孩子們的速度,也跑不了一會兒就到家了。
所以,對於這些四歲的小孩子擅自跑到鎮上這件事,大人們從來不擔心,也沒啥可擔心的,山高皇帝遠,這裡連個山匪的影子都看不見。
夥伴們帶著饑餓和意猶未儘往家跑,出了鎮子,一段不太窄也不太寬的路,夥伴們蹦蹦跳跳地跑,熱烈的討論今天的所見所聞,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一隊高頭大馬踩踏的地麵都晃動不已。夥伴們肅然一驚,還沒等回頭,隻覺得騰雲駕霧一般,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還真剩下一個孩子,就是小雙,一陣懵逼之後,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不寬不窄的路上,茫然無措。
那隊高頭大馬在他緩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小雙不知道該不該哭,這時隻感到心裡空落落的,仿佛發生了什麼大事,自己的心被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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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小雙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緊回家,把這件事告訴給大人。
小雙回到家裡,母親正在燒火做飯,也到了該做飯的時候,冬閒無事,村民們除了溜牆根聊天便是一日兩餐,早上吃的晚晚飯吃得早,一般的家庭這個點已經吃完了,成群的在街上走一走,消化消化食,擦黑的時候也就各回各家睡覺了。
但是,今天不同,很多大人在村頭守著,手搭涼棚,往五元鎮方向看,太陽都快落山了,自家的孩子怎麼還沒回來?
小雙進屋,就把小夥伴們被抓走的消息告訴了母親,母親大驚失色,這時候,院外有幾個大人也走來到院子,看見小雙蹲門口,問道“小瑞他們不是和你一起去的鎮上?你回來了,為何他們沒回來?”
小雙一雙小手杵著下巴,心情有些難過,說道“他們都被騎馬的抓走了,一大群馬!”
眾人大驚,麵麵相覷,接著開鍋一樣,村子裡的男人開始出動,拿鐵鍬鋤頭鎬頭等,氣勢恢宏的往鎮上去。
留下的一些婦女則坐在小雙的家裡,先是客氣的等待,掌燈後便開始煩躁,有的忍不住便抓住小雙的衣領“為何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母親將孩子護在懷裡,聲音委婉卻神情堅定“他不過是一個四歲的孩子,還能有本事把那些孩子都賣了不成?還是說我的孩子也應該丟了你們心裡才平衡?孩子丟了,大夥都跟著心急,但是這不能成為你們欺負我家孩子的理由,天色不早,諸位還是回家等待吧!”
母親強硬的將大夥趕出家門,關了院門,又關了房門,這才摟著孩子睡覺。母親摸著孩子的臉,小聲問道“看清楚是什麼樣的大馬和馬背上的人了嗎?”
孩子回憶著,說道“全是大黑馬,騎馬的都是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