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暮客不曾再上前爭辯。
這城隍落筆成書,勾去他身上功德,神魂金光去了些許。天地都認了,他楊暮客也得認。
老李頭兒那些蟲兒都噗噗往回飛,化成了頭發鑽進腦袋裡。老李頭兒站那咳嗽兩聲,咳出了半塊臟器,頭發伸出來撈起,又吃了進去。他也不再多言,踉踉蹌蹌地走了。
若論審時度勢,楊暮客需學得多了。
那兩個後麵的尋妖司官人此時下場。
“大可道長妄為闖了禍事,當下被貶罰了功德,還請回房中歇息。明日與我等一同見官。”
楊暮客歪頭看著尤湯,“見官?”
“對。道長雖被神官判罰,卻不曾由我官府審定。過堂一遍,言明過往。如此才算是合規合理。”
楊暮客眯著眼,“哼,早知不來你這山中廟。貧道除邪祟,折了功德,還要同你去見官?貧道乃域外道士,你這官家如何管得著貧道?”
尤湯拱手,“管得著……若道長街頭縱馬,鬨事行凶,我等官家許是管不得,隻能將道長驅逐出境,不許再入我羅朝。但道長做法不經行科禱告,乃是犯了大不韙。此等目無法紀,逞能作妖之事。不單要有神道處置,人道也需做出懲處。”
“你的意思……貧道是妖道?”
“不敢。”
仗也打了,罰也罰了,楊暮客身子縮回原來大小,一揮袖子先走一步。
第二日,山中蟲鳴鳥叫。楊暮客一夜無眠。
卉羊前來敲門,腹中傳音,“大可道長,我等且先乘飛舟下山,去那郡城中府衙過堂。”
楊暮客穿戴整齊,坐在椅子上重新綁了下發髻。出門看著似也一夜未睡的卉羊。
“貧道儀容可好?”
“道長瀟灑過人,儀表堂堂。”
“那便好。”楊暮客點了點頭,“我隨你去。”
到了飛舟上,尤湯早已坐在輪椅之中等候。
楊暮客隻覺著這些人是早就準備好的,便是要給他這出入羅朝的道士一個下馬威。當真宴無好宴。不由氣道,“爾等是要逼迫貧道,趕快離開這羅朝不成?”
尤湯無奈歎息一聲,“道長仍不知錯。”
楊暮客再不多言。什麼錯不錯的,貧道一路鏟除邪祟,隻問該不該,從不問對不對。
飛舟沒多會兒就到了府衙。府衙這早上倒是熱鬨,圍了不少庶民觀看公審。
楊暮客心中更是料定了這尋妖司是給他上眼藥,否則怎麼一早上就弄了這麼多人來看他受審丟人?還幫他辦加冠禮?一個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怕是眼饞賈家商會的財富吧。他沒忘了,那路中遇著一個鎮監為難,而後那卉羊帶來了一封信。此時串起來,當真是早就該有這一遭。
進了府衙大堂,季通躺在擔架之中,邊上還有幾個麵色發青的屍體。
季通已經醒了,瞪著審案的刑部司司長。他餘光瞥見自家少爺跟那尋妖司的官人來到了大堂,抻了抻脖子想坐起來,但無奈胸骨斷裂,使不上勁動彈不得。
刑部司觀看了那園子的玉璧影像,又聽完了老媽媽和幾個家丁的證詞。
“域外之人季通,你於百花園尋釁滋事,致使發生鬥毆,失手將人打死。你可有異議?”
季通也是捕快出身,腦子裡過了一遍昨日他的行動,艱難喊道,“有異議!”
桌案後麵的司長指了指一旁的文書,“你說,你有何異議。”
“鄙人昨夜隻是邀那園子姑娘唱些起興的曲兒,不曾有害人之心。那園中家丁護衛不問是非,起先動手。鄙人無奈自衛還擊。至於鄙人失手將人打死,鄙人更是不認。鄙人出手自有分寸,不打要害。怎能失手把人打死?”
文書將季通的話細細錄下,一字不差。
司長再問,“你說你出手自有分寸,本官觀看的壁照之像,你使得是那園中護院棍棒,漆成紅色,根本辯不得血。你如何知曉你打人是否過力?影像之中數人頭破血流,俱是事實。你如何狡辯?”
季通弱氣地說,“鄙人申請仵作驗屍。”
司長點頭,“準了。”
這時那老媽媽站出來,“啟稟大人,我家園中護衛請的都是街坊中體弱多病之人。咱們衛冬郡有出息的都去做了軍士。這些體弱多病的沒個正經營生,我們園子好心收留。小女子不告這凶人殺人之罪,而是擾亂我合法經營,毀我園中器物之罪。”
司長看著那老媽媽,“你園中死了人。你確定不告他行凶殺人?而告他擾亂經營?”
“小女子狀書中寫得明白。園中家丁本就多病,遭這一場,意外致死。他這凶人無殺人之心,但卻有致人死地的手段。”
季通怒火中燒,那一個個家丁膘肥體壯,怎就變成了體弱多病?如今告他擾亂經營,這是退而求其次,欲定實了他罪名的手段。
司長低頭又看了看狀書,看了看書記官總結的案情。說道,“肅靜!本官宣判。域外之人行凶乃是事實,但責任不明,仍需查證。六位死者,死法蹊蹺,需仵作驗看。這域外之人初到我衛冬郡,行蹤路徑需查驗一遍,且不可聽你百花園一家之言。如今證言不可儘信,還需核實。若爾等有偽證者,當受刑罰。且將行凶之人收押,不可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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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書記下後將文本遞了上去,司長仔細看了一遍,拍了下驚堂木,“暫且休堂,來日再審。”
季通瞪著眼珠子等著楊暮客出來說話,但楊暮客一臉鐵青。紋絲不動。
二人相視,由著季通被人用擔架抬走。
楊暮客冷笑著看著一旁的尤湯,尤湯自己親自轉動輪椅輪轂進入大堂。“司長大人,請屏退他人。”
刑部司司長左右看了看,“劉捕頭,你去把大門兒關上。書記,你留下。其餘人都離開吧。”
“是。”
書記坐在了文書的位置,提筆候著。
楊暮客看到此情此景便知曉這不是頭一次了。
“不知尋妖司尤大人此回又是因何報案?”
尤湯看了一眼卉羊。
卉羊對楊暮客說,“大可道長,請。”
楊暮客邁著方步走進了堂中。
尤湯對司長抱拳,“此番入堂之人,乃是域外雲遊道士,大可道長。身具盛名。”
楊暮客抱拳作揖,“不敢當。”
“啟稟司長大人,雲遊道士入我羅朝,未經行科宣禮,禱告神官,似自懲處魍魎之鬼。觸犯僭越之規。被我尋妖司守山人發現,二人於魚姬娘娘廟後山相鬥。陰司神官定論。大可道長應受責罰,減其五年陽壽功德。”
司長聽完,看著楊暮客問,“不知大可道長可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