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沐庭攏了蔽膝跪地,“陛下。”
皇帝見他二人一道來拜見自己,瞬間怒從心頭起,可人還病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有手背上的青筋條條暴起昭示著他此刻心境。
蕭扶光捱近了,聞到皇帝身畔的異味,頓時皺了皺眉,“下麵的人是怎麼伺候的?”
皇帝天生神顏,自年輕時起便是個風流王爺,即便困在萬清福地之中也自有大把的人伺候,這副身子從未受到過什麼虧待,在床榻上拉屎拉尿這件事,絕對是他從前想象不到的。而薑崇道被阮偲趕去刷恭桶,唯一一個算是能儘心儘力侍奉的人也沒了,宮人隻顧著奉承檀沐庭,壓根就不顧皇帝的臉麵,侍奉時多有懈怠。
幾個宦侍在門口唯唯諾諾不敢進門,檀沐庭隻側首看了他們一眼,幾人便連滾帶爬地進來請罪。
“陛下是會同天地之人,我從未想過他有一日竟會被宦官輕慢。”蕭扶光道,“若是陛下能開口,爾等早該全屍不存。”
宮中從沒有慣著人作惡的習慣,也從來不缺犯了事的宮人。若是不見血,人總是學不乖的。
不必蕭扶光開口,凡是侍奉過皇帝的,除了阮偲,立時絞死在後庭。皇帝身邊的人換了一批,來的都是在掖庭待久了的老宮人,從前被天威震懾過,對病臥在榻的皇帝也是戰戰兢兢,侍奉起來十分賣力氣,進來先給皇帝磕個頭道聲“萬福”,開窗通風,再燃上熏
香,拉好羅紗帳,替皇帝翻身清理穢物,“陛下得罪”、“奴等惶恐”聲不斷,萬分謹小慎微。
蕭扶光總算滿意,這件事就此揭過。
檀沐庭也無視皇帝眼中怒火,在簾後噓寒問暖,做足了忠臣模樣,末了還不忘誅心:“忘記告訴陛下了,臣同郡主好事將近,就在中旬,正月十二。屆時臣會差人來向陛下叩首,以謝陛下提拔厚恩。”
皇帝聽後怒急攻心,奈何如今他連開口都是問題,自然拿檀沐庭沒辦法。他隔簾看向蕭扶光,想要從她麵上找出答案,卻不見她有半分被脅迫的神色,瞬間滿腦子隻剩下四個字——“蕭魏亡矣”。
出了寢殿,蕭扶光前襟上的鬥篷係帶有些鬆散。碧圓上來幫她係緊了,卻聽檀沐庭問:“怎麼我記得,你貼身侍女有兩位?叫清清的那位呢?”
碧圓指尖顫了一下。
“今早清清在雪地跌了一跤,扭傷了腳,便不曾跟來。”蕭扶光反問,“倒是你,你何時這樣關注彆人了?”
她一臉不悅,像是憑空吃醋,此時也有幾分情人模樣來。
“臣哪裡敢。”檀沐庭當即不再問了。
為了讓蕭宗瑞平安離開魏宮,蕭扶光今日舍身作陪,一路放緩腳步同檀沐庭周旋。令人驚異的是,檀沐庭已不再是她印象中那名淺薄卑微的少年,如今的他無論經史或政務皆有已見,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無知。蕭扶光驚疑之餘也在說服自己,在
朝中十幾年,跟多少重臣打過交道,他的見識自然不比從前。
有話說時,時間就顯得不太夠用。這一聊從早到晚,午膳竟是在萬清福地用的齋飯。期間蕭扶光終於正眼看他一回,若無仇怨在前,檀沐庭該是個得力之臣才是,隻可惜…
隻可惜時間不能倒流,有些人注定一生都不能和解。
“郡主想要說什麼?”檀沐庭朝她慢揮手,似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是惦記小公子?這就讓人將他抱來。”
蕭扶光心神一動——若是讓他去請人,豈不發現蕭宗瑞已失蹤?於是便阻止了他:“近日雪大,等雪停了我再來接宗瑞。”
檀沐庭定定地看著她,忽地笑了。
“我有的是時間,倒也不怕等。”他說,“隻希望我一片心不會被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