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弄兒再來時便巧了,恰好迎麵撞見華品瑜。便躬身退讓半步,讓其先行。
華品瑜看了他一眼,拂袖入內,走到榻前將蕭扶光一把薅了起來。
“四下忙成一團,你自己倒在此處躲懶。你當老夫是你蕭家養的驢,舍兩根蘿卜就繼續替你拉磨?”
白弄兒提心吊膽地看著,一聲也不敢吭。華太傅的暴脾氣,便是先帝在也擋不住,更何況自己呢?
蕭扶光抬起頭,嘴唇動了動,什麼都沒說。
華太傅見她白著一張臉,顯然精神頭有些不濟,到底是心疼些,於是扭頭斥白弄兒:“你主人為了檀沐庭的事勞心勞神,你倒還有閒功夫沐浴更衣?禁中都安排得當了嗎?萬清福地那邊可曾調撥人手去了?”
白弄兒忙道:“郡主一早便吩咐過,還請太傅寬心。”
華品瑜聽後,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他坐到一邊,手指搭在案上,觸了觸茶杯,卻不飲茶。
“檀沐庭剛死,不論外頭如何猜測,那都是他們的事。於你而言,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趁現在正好整頓內閣,將檀黨餘孽剔出朝堂。從前阻撓你的,也可借此時機一並鏟除——老夫教過你的,你沒有忘了吧?”
蕭扶光顯然有話要說,然而話到嘴邊卻止住了,最後起身應道:“學生都記著。”
華品瑜點點頭,說自己還有要事,要她不要耽誤,休整好後趕緊乾正事。
等太傅一走,白弄兒這才鬆懈下來,小聲同她說起出城拿人一事,隻是從始至終未見顏三笑,料想是趁亂逃了。
蕭扶光說不打緊:“檀沐庭手下的人捉住就好,顏三笑一個人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且若不是她來通風報信,也不會抓到那些人。她既想活命就由她去吧,主仆一場,我也不算虧待了她。”又問白弄兒,“廷玉在何處?”
白弄兒答:“小閣老安撫過姚玉環後便帶蕭夢生回了萬清福地,蕭夢生極怕他,有他在,萬清福地倒出不了什麼茬子。”
蕭扶光想了想,對他道:“我也要去一趟萬清福地。”
說罷,二人便一同進了宮。
檀沐庭一死,蕭夢生可謂是揚眉吐氣。雖說如今宮中也不認這位皇太侄,可至少無人再打著檀侍郎的幌子怠慢他了。隻是如今地位尷尬,走哪兒都覺得無容身之地,索性在神殿前支起一張躺椅來,一邊曬太陽一邊看人來回忙活。
見著蕭扶光,他立馬支棱起來與她打招呼:“扶妹!扶妹!你打算何時將嬌妻美妾贈予哥哥?”
白弄兒一雙白眼都快翻上天去。
“著什麼急。”蕭扶光越過他直奔神殿後方。
蕭夢生一把將蓋在腿上的薄毯掀飛,追在她身後,“我剛剛想到一件事兒,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
“得閒告訴我好了。”他一向不大靠譜,蕭扶光也並沒有在意。
她來到皇帝寢殿,如今身邊侍奉的人依然是阮偲與薑崇道。二人已將話說開了,現下相處得很是融洽。見著她來,朝她行了個禮,驅散了其他宮人,隻餘他三人照看皇帝。
皇帝依舊是那副病殃殃的模樣,好在如今身邊換了人,都是儘心侍奉著的,比起前些日子來看上去好了許多。雖然還不能開口,卻已能稍微動動眼皮嘴皮,想喝水出恭可以示意人來,不至於太過尷尬。
蕭扶光看過皇帝,她從白龍珠城覓珠令開始,到今日堂上爭執,事無巨細一一講給他聽。
皇帝靜靜地聽著,到最後睜大眼睛,總有不甘的情緒最後也不過一瞬即逝。
“從一開始,阿九便是衝著咱們來的,他欺瞞過所有人,除了我,不,我也同您一樣。陛下的寵臣,我的家奴,咱們都被他耍得團團轉。”她慢慢說,“可您是皇帝,理應能斷天下事,倘若是想借他的手除掉什麼人,那是您該做的。可父王尚在昏迷中,您如今也成了這般,到頭來誰又占了便宜?”
皇帝半闔上了眼睛。
“秦仙媛的命,我沒拿,我已將她罰入掖庭中。是她害您如此,理應您康健後自行處置。”說到此處,蕭扶光還笑了下,“他已經死了,這下您身邊無可用之人,陛下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啊。不過我還是很好奇,皇祖臨終前究竟對您說了什麼,才讓您寧弑君父也要坐上這個位置——這些年來,哪怕隻有一刻,您真的快活嗎?”
皇帝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說,然而礙於病情無法說出口,最後隻能歎了口氣。
“吃不飽的人,總想著到了飯點兒要多食一碗飯,實際上胃口就那樣大,多塞一碗平白給胃添負。在底下久了,便想著爬上來,想要做人上人,這的確在情理之中,可合適不合適,老天爺說了算。可是叔父,像咱們這樣的人,最不該生覬覦的心思,平時已是一呼百應,何必繼續向上登呢?”蕭扶光起身,“我隻是隨便說說,大家難掌,小家難顧,從來沒有所謂雙全之法。這些時日以來需得從中不斷取舍平衡,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操心’。”
她走出幾步後,忽然折了回來,一手扶在床前,半向前傾著身子,悄悄道:“陛下知道檀沐庭怎麼死的嗎?是我放姚玉環進去的,我知道她會下毒,我沒攔著她。相識一場,我也難過,可他非死不可,不然我該怎麼辦呢?陛下會體諒我的難處嗎?日後您大好了,該如何做,也不必我再來提醒您,對吧?”
皇帝並未動怒,卻閉上了眼,顯然是要趕人了。
出了寢殿,薑崇道與阮偲上前來恭喜,一則賀其撥雲見日,二則知曉她與小閣老重歸於好,問何時能討杯酒喝。
蕭扶光隻說不急,便同白弄兒離開了萬清福地。
郡主身著華服彩衣,一針一線皆是精工細作,迎著餘暉隨步伐而動,似有熠熠金光一閃即逝。
“彆說,觀郡主現今行事,倒是越來越有先帝的範兒了。”阮偲收了下眼,回頭對薑崇道說,“隻要先帝不想乾的事兒,都是能拖則拖,什麼都是‘日後再議’。”
薑崇道不以為然:“先帝是有大智慧的君主,他說日後再議定有他的道理。在我看來,郡主處境倒與先帝相似,四處都是不服他們的野心勃勃之臣,不知何人堪用,隻能緩上一緩,好讓自己喘口氣兒。”
鎖鳳台在曆經一場大火後便成了灰燼,所幸救援及時,隻波及一兩座屋宅,並未殃及檀府內其它建築。白弄兒帶頭來抄家,林嘉木著素來驗,搜出檀沐庭生前資產,僅金庫內純金寶塔便有十餘座,更有田地千傾,豪宅萬間,珍寶數十萬件,家資之巨著實驚人,最後不得不詳列清單秘密送入定合街。
金銀珠寶蕭扶光雖不缺,卻也知道檀沐庭留下的東西於己大有益處。讓她唯一感興趣的是竟抄出一隻頗通人性的小畜生。
這隻小畜生通體漆黑,初見時睜著兩顆豆大的眼睛衝著她喵喵叫喚。它已是餓了許久,蕭扶光不過一盆魚湯便將其收買,如今心甘情願任她抱在懷中蹂躪。
“我聽人說,檀沐庭養的這隻貓名喚‘是非’。”她摸著小黑貓偏過頭來說,“哪有什麼是非黑白,不過是萬事有因果,看到惡果,便是非是黑罷了。若是深究一個源頭,誰都沒有是非可言。”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qiv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