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卻也不全是。”蕭扶光歎了口氣,慢慢道,“阿九能因他的姐姐伏匿在陛下身邊這樣多年,倘若不是因為有我這個異數,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被人發現。我在想,會不會世間還有許多諸如阿九這樣的人,或來自白龍珠城,甚至說更遠的地方,而這些人就潛伏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同他一樣,準備伺機而動。”
清清聽後,心底也是一驚。誠然主人說得不無道理,但好不容易過了檀沐庭這一遭,如今卻草木皆兵,怪不得身居高位之人疑心重,原來如此。
“郡主何妨想這樣多?”清清道,“您是有本事的人,小閣老甘願輔佐您,如今還有華太傅相助,還有什麼可憂心的呢?您這般年紀的姑娘都是剛出了閣,正被夫婿捧在手心的時候,您又何苦妄談禍福,為自己徒增煩惱呢?”
蕭扶光聽後失笑——這就是她無法將鬱悶宣泄出口的理由,當所有人都認為現在正是享受的時候,無人知她早將一顆心吊在崖上,稍有不慎便要跌進深淵。這兩年來心防高起,唯有司馬廷玉來時才短暫地開了道狹小入口。可阿九一番剖心置腹,叫她明白原來這些年來所有困境的起因竟是源於白龍珠城,源於金爵釵,源於先帝對她的寵愛——這要她如何再麵對那些為她出生入死之人?如何麵對司馬廷玉?
申時剛過,司馬廷玉與藏鋒便來到府門前。裘大使一早便率人相迎,小冬瓜等人更是跪了半晌才得見那輛金鑾車的頂蓋。
蕭扶光抬眼望去,司馬廷玉恰好看過來,鋒利的眉眼被日光擋住一半,悍味兒少了些,卻有些模糊不清。同日前分彆時一樣,從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變化,仿佛她不見他,他也會等著,早晚有等到頭的時候。
藏鋒從隊列中走出,同來的還有高陽王。不等她同高陽王解釋,高陽王便急道:“這樣大的事,怎如今才告訴我?我隻當這孩子不省心,沒成想居然藏了個人進來…殿下若是有個閃失,叫我如何同先帝交代?”
“我實在無可托付之人,說句實在話——”蕭扶光看了高陽王一眼後繼續道,“將人交給你,我還擔心高陽王妃會將我父王賣了呢。”
海貨王妃不待見雲晦珠,相應地,她更加厭惡雲重岫,這段時間不斷找他的不痛快。藏鋒被打罵倒也忍得,順勢拿養傷做借口,封閉了院門,倒是給了他貼身伺候景王的機會,不然哪裡真好藏個人來?依著海貨的作態,若是真叫她知曉,怕是早將此事捅出去了。所幸藏鋒辦事穩妥,並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蕭扶光說話毫不客氣,原先高陽王便惹不起,如今朝堂是她說了算,更是不敢吭聲。裘大使將高陽王請進門後,高陽王還回身望了一眼,恰好見自己的外孫跟在光獻和小閣老身後,仨人逆光而走。
他心情複雜,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唯有一樣能確定,那就是他真的老了。
攝政王被安置在銀象苑內,蕭扶光已許久未見父親,實在舍不得再離開他。不等人走光,便抱著他的手臂埋頭進去。
“爹爹。”她無聲地流淚,“我做錯了嗎?”
明明隻想著為母親報仇,為何兜了這樣大一個圈子後,卻發現事情根本沒有想象的那樣簡單,甚至說,釀成這一切苦果的根源竟是自己呢。
無人應聲。
她在房中陪了父親一下午,這期間沒有人來打擾,回過神來時額頭鬢角都被景王衣袖上的花紋印了一片紅彤彤的印子。她擦乾淨臉,藏鋒和小冬瓜也從外麵走進來。小冬瓜嘴裡念叨著殿下一路勞累,上身伺候為他擦臉擦手。
自一病不起之後景王也被照料得好,瞧著氣色比先前還要紅潤。隻是操勞慣了的人,一旦睡熟了,輕易便不肯醒來。幸而不是清貧人家,他就是這般睡一輩子也是照料得起的。
高陽王派人來催催,畢竟藏鋒今時身份不同往日。他想留下,卻也十分為難,於是臨走時特意留了話:“天底下隻殿下一人能決定我去留。”
藏鋒隨高陽王離開後,隔了一會兒,蕭扶光又走出去。
她左看右看也沒見著人,心底正有些失落,忽然聽身後有人笑問:“找什麼呢?”
是他。
蕭扶光噢了一聲,平靜道:“掉了把梳子…找不著就算了,我梳子多的是。”
說罷頭也沒回,抬腳疾奔而走。
出了院子,繞過亭台後一處抱柱時方停下來,回首再望去,隻堪堪見到司馬廷玉落寞離去的身影。
蕭扶光扒著抱柱,盯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恨自己不爭氣,這時候要什麼臉麵,說句惦記就這麼難;也恨他不知好歹,竟不知曉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的道理。
指甲在柱子上劃得咯吱咯吱響,聽得人渾身難受。碧圓捂著耳朵說:“郡主拉不下臉來,不然咱們將小閣老請回來吧。”
“你還是彆摻和。”清清攔住了她,“幫得了這一次,你還能幫一輩子?不論因為檀沐庭也好,其他什麼緣由也罷,郡主是驕傲慣了的,輕易抹不開麵。依著我瞧,這個毛病是該治,但良醫卻不是你。”
“那是誰?”
“你呀,你笨死了。”
將入夜後,蕭扶光又去看了景王,同他說些困惑不快——倘若父親清醒時,她未必說得出口。
要強慣了的人,總不願意將委屈說出來,否則倒顯得矯情了。
“從前我總覺得,檀沐庭是最大的阻礙。但現在看來,好像最難解決的難題是我自己。現在所有人都聽我的,什麼都是我說了算,沒有人敢站出來說我的不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我要如何才能保證我是對的呢?”說到此處,她慢慢低下頭,“阿九說,金爵釵是皇祖贈我的,就因為這麼一支釵,因為一道覓珠令,不知死了多少人。我愧對他們太多…還有廷玉,眼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了…”
就在此時,忽聽外間小冬瓜暴喝一聲:“哪裡來的賊人!”
蕭扶光抬頭隔窗望去,隻見牆頭有個黑漆漆的影子,一躍而下進了庭院。
小冬瓜看仔細了人,愣了一下,隨後清了清嗓子:“郡主的安危自然是由我大魏第一猛瓜來守護!”
話音未落便衝上前去,卻左腳絆住右腳,一下撲了個跟頭,趴在地上沒了聲息。
司馬廷玉見小冬瓜裝死,笑道:“不錯,是隻好瓜,不枉我救你一命。你比你主人強上許多,她白眼狼一個,這麼久也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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