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小丫頭,花一樣的年紀,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要孕育出新血脈。這樁無疾便終的情事難論,因果福禍,哪怕天生癡兒,也有自己的考量。
不想生的,弄掉法子多的是,宮裡最不缺的便是這些傷陰騭的手段;想生的,哪怕一路刀山火海,拚了命也要淌過來生給你看。
笨人一根筋,認定了一件事輕易便不會更改了。
蕭扶光隻見她一手搭上穩婆的手背,另一手拿起紗布塞進口中。兩腮鼓鼓囊囊像是偷吃的孩子,眼眶中卻還帶著淚。
這分明就是個孩子,卻有超乎孩童的勇氣。
眾人又開始忙碌,行走推搡間連蕭扶光也被趕出殿外。
清清與碧圓一擁而上,拿了披風裹緊了她。
景王坐在東側閣內,垂眸凝神,直到她進來後才開口:“去,泡個澡再來回話。”
不提起這個險些忘了,如今她貼身的衣裳還濕著。
蕭扶光一個噴嚏不曾打出口,清清和碧圓又急匆匆帶著她下去了。
山莊內有兩處浴泉,正是為了這兩座泉才辟的莊子。不作經營,蕭扶光自小便會享受。
她大半身子都浸在熱水中,趴在泉池邊一聲不吭,隻頭頂還冒著煙。
清清道:“節哀哪裡是容易的事?可太子妃生了孩子,您總得打起精神來——殿下是來要孩子的?保佑老天爺給個小郡主吧!若是個男嬰,怕是又要遭難了。太子妃太不容易了…”
“太子妃是不容易,可誰
又容易?”蕭扶光歎口氣,“阿寰自幼不得父親寵愛,憂慮惶恐鬱結於心。我若是他,這種情形之下次次麵見父親卻隻能隔簾相望,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要受罰,又怎會不生怨懟?世人大多不識情愛,卻人人皆懂嫉恨。情愛日久則消散,恨意卻如腐朽之木,風吹雨打又長菌菇,便越發腐敗恐怖了。”
她抓著邊沿的手指都捏得泛白,世上怎會有這樣狠心的父親,兒子將死也不去看一眼?或者果真如周尚書所言,蕭寰並非是陛下所出?
這樣一來,一切便能夠解釋得清楚。隻是苦了阿寰,臨死都沒聽到哪怕一句“對不住”。
浴泉泡久了身子便發軟,被雨水衝刷入骨的寒意也被一並逼走。
一日間匆匆忙忙,如今蕭扶光冷靜下來回想,從月前自己尋他時起怕是身子已經有了枯竭之兆,是為了能變回以往的那個靠臉便可乞食的阿寰,這才下狠心多用了些猛藥,這就是所謂天家尊嚴,便是赴死也要十全的體麵。
沐浴更衣後,再回到周木蘭所在之處,在門外打聽情形,大夫與穩婆隔門都說:“這位真是咱們見過最聽話的一個了,叫她存些力氣、吃兩口東西她都聽得進去。”
蕭扶光稍稍放心,連聲說辛苦,這才又去了東閣內。
景王端坐在中央,小冬瓜等人端茶倒水地伺候,見她進來,悄悄退了出去。
景王先開了口:“若是男嬰,決計不能留
。”末了又加一句,“我是在知會你,並是非同你商議。”
蕭扶光無能為力。
若真是男孩兒,便是隱患,景王雄圖大業便要受阻。
縱然景王保養得宜,可人終究要老。平日神情嚴肅看不出來,唯有看她時眼尾會帶著笑意,細紋一並蔓延而來。
他已攝政六年,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六年?他自然不想再做攝政王。
“好。”麵對父親,蕭扶光隻能妥協。
景王繃緊的脊背也放鬆下來——作為父親,他自然不想女兒覺得他殘忍。可為君與為父不同,他要做的是天下人的君父,他必須殘忍。
景王抬了抬手,正要去摸她的頭,忽聽外間有人來報:“老爺!小姐!孩子生了!孩子生了!”
蕭扶光身子一顫,旋即大步向外走去。
她一把拉開門,拽住一個人便問:“是男是女?!”
那婆子支支吾吾,半天沒能答出一句來。
蕭扶光將她推開,轉頭問小冬瓜:“不是生了嗎,怎麼都不說話?究竟出了什麼事?!”
小冬瓜眼底帶著惶恐,上下牙打顫,哆哆嗦嗦道:“是位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