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不能人道,子嗣於他們而言,比尋常人家親生的孩子還要珍貴。就算打,也多是做樣子嚇唬一下,哪裡真舍得下狠手?
韓敏為人溫和寬厚,小冬瓜自認了他做乾爹,一個手指頭沒叫他碰過,隻出宮前演了一出戲假死瞞混過去,屁股腿上墊著厚厚的墊子,哪裡真挨打?
今日是頭一回,這一巴掌用儘了韓敏教養他十數載的力氣,打得小冬瓜耳朵嗡嗡了好半天。
“從你認我做父親那日起,我便同你講,先君臣然後父子,你要時刻將君主安危放在首位,要做忠貞篤敬之人。”韓敏指著他道,“你雖同我入太極殿侍奉,可你的這條命是郡主撿回來的,她便是你主君。如今你為了乾爹,致君體於不顧,日後你如何再侍奉呢?”
小冬瓜抱著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天冷了,乾爹受不得凍,兩床被子抵什麼用處?郡主便要我將您接出來奉養,旁邊的崇恩寺廢著,收拾好了就能住進去。郡主說她有法子,可兒也沒想到是這麼個自損八百的法子。兒沒用,又舍不得您,郡主又說她早算計好了,即便朱醫丞救不好,太傅也肯定趕來的。太傅神通,她定能安然無恙,兒這才答應了…”
韓敏卻不聽他解釋,隻麵朝北,抱著傷腿頻頻叩頭:“陛下!臣愧對陛下托付了!”
小冬瓜知他口中“陛下”不是當今皇帝,而是先帝。惶恐侍奉先帝數十年,同先帝是君臣主仆亦是好友,想是先帝曾交代他要好生照料郡主。
“兒這就去同殿下謝罪。”小冬瓜擦著眼淚道,“乾爹不要再生氣了。”
韓敏抬起頭來看他,又道:“你如今的主人是郡主,既已做了,就要謹遵她命,她要你開口時你再開口。聽明白了嗎?”
小冬瓜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兒知道了。郡主是兒的天,郡主讓兒做什麼兒就做什麼。除非郡主要傷自己,兒一定攔著她。”
韓敏這才點頭,枯瘦的手落在小冬瓜肩頭,坐回了那個父親。
“你在郡主這兒,都好嗎?”
“兒一切都好,郡主禦下如何您是知道的。她寬厚,待誰都和善,有時也凶巴巴的,可都是嚇唬人來著。”
韓敏聽後笑了:“是,陛下從前也說,‘威儀天成,又常比春風’。你剛跟著我時,我也想讓你做郡主的伴當,可她的伴當哪裡是這麼好做的?幸而她心善,救了你,你便有由頭巴著她了…陛下看人,不會看錯的,你不信我,總要信他呀。”
小冬瓜隱隱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是哪兒的不對。隻當他是想念先帝了。
韓敏低了低頭,又問:“景王殿下他,一切都好嗎?”
小冬瓜道是:“殿下都好,殿下可厲害了,如今朝中上下除了檀黨那幾個,有哪個不服他的?”
韓敏點頭,又搖頭:“風頭太盛了,也不好啊…”
小冬瓜撓了撓後腦勺,“乾爹,您到底想說什麼呀?”
韓敏看著他被自己打腫的臉,眼底有幾分心疼。
他又探出手來,小冬瓜便乖巧地上前獻上臉。
“乾爹隨侍先帝這些年,心氣兒高時,也曾自比金日磾與漢武,主君生前身後交代過的事,都要一件不落地記住。哪怕主君不在了,也不能做為主君蒙羞之事。多少宦官眼紅乾爹,說一個閹人如何這般得寵,構陷乾爹的大有人在。可主君知道乾爹的忠心,信任乾爹,這才避了禍。”韓敏撫著他的臉道,“日後,你好好跟著郡主。我說過的話,你千萬要記在心中:你要做一個忠誠的奴婢,嬖寵不驕,落寵不躁,你的一輩子有多長,就要為郡主想多遠,能做到嗎?”
小冬瓜連連點頭:“兒記住了。”
韓敏這才笑了:“好,你從前最聽乾爹的話。日後也要聽郡主的話。”
此時外間守著的宜宙道:“今日不宜敘舊,若陛下發現中貴人不在,定要搜查城中。陛下修道有忌諱,不犯佛家。中貴人還是先隨我們去崇恩寺安置,那邊都是咱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