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鈺,無論你作何想,諸葛珊都回不來了。”方紫嵐緩緩伸出手,卻連諸葛鈺的衣角都不敢觸碰,“但諸葛家,需要你往前走。”
諸葛鈺沒有應聲,隻是背過頭,避開了方紫嵐的目光。
見狀方紫嵐伸到半空的手最終落了下來,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阿鈺,我無法承諾什麼,不過我會竭儘全力,保無辜之人不受牽連。”
她說罷,轉身離開了。當初托千金坊拿到的賬本,是時候曝於人前了。
“但願,我還能再相信你一回。”諸葛鈺看著方紫嵐消失的方向,輕聲呢喃了一句,隨即追著獨孤姐弟的腳步,也去了那家糕餅鋪。
店內並無獨孤姐弟的身影,夥計看到諸葛鈺進來,便熱情地贏了上去,“這位公子,有什麼需要的……”
“適才有一對姐弟,一前一後進來。”諸葛鈺打斷了夥計的話,沉聲道:“他們如今在何處?”
“什麼姐弟?我從未見過。”夥計皺了眉,“這位公子,您也看到了,小店就這麼大點地方……”
“不肯說?”諸葛鈺難得失了耐心,冷聲道:“那我便問得更清楚些,獨孤明將軍與其姐獨孤林秀,如今在何處?”
夥計愣了愣,很快變了臉色,“這位公子,您到底是什麼人?”
“諸葛鈺特來請見貴店主人獨孤林秀。”諸葛鈺一字一句道:“還是說,貴店隻認傅夫人?”
“什麼獨孤小姐,什麼傅夫人,本店一概不知道。”夥計一副趕人的架勢,“您要是不買糕餅,就彆在這添亂,走走走!”
諸葛鈺似是早有預料,大剌剌地坐在門旁的座椅上,“無妨,我可以等。”
“蘇大人若肯說實話,說不定我能幫你。”方紫嵐試探著開口道:“我曾在林家村內,見過一位姓蘇的女子……”
蘇昀的瞳孔倏然放大又縮小,脫口而出道:“方大人此言當真?”
方紫嵐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看著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正欲說些什麼辯解一番,就聽她道:“當真。”
蘇昀輕聲道:“我自請為東南特使,確是存了私心,想要趁機尋人。那姓蘇的女子,都和方大人說了些什麼?”
“她說,先寧順帝即位之初,蘇家的蘇徹大人借告老還鄉之名……”方紫嵐故意拖腔拉調道:“行出海尋長生不老藥之事,蘇大人是否知曉?”
“我知曉此事。”蘇昀忙不迭地應聲道:“方大人見到的,可是我月兮堂姐?”
“蘇大人自請為東南特使,是為了尋找你月兮堂姐一家?”雖是疑問句,但方紫嵐說得篤定無比,她不待蘇昀開口,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在林家村內見過一位為蘇月兮小姐所救的女子,她說蘇月兮小姐臨行前,自知此生無望回故土,於是將貼身玉墜交予她,望她有朝一日能將其埋在京城蘇氏祠堂旁邊。然而那女子染上瘟疫命不久矣,便把玉墜托付給了我。”
她說罷從懷中拿出玉墜,蘇昀緊緊盯著她手中的玉墜,“月兮姐姐在東海蓬萊之地,想來必是翩然若仙……”
“我原本是想這麼告訴你的。”方紫嵐猛地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沉了幾分,“但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樣對蘇月兮小姐和你,都不公平。”
“什麼意思?”蘇昀怔愣道:“方大人你適才所說,皆不是真的?”
“我在林家村內見到的女子,就是蘇月兮小姐本人。”方紫嵐把玉墜放在桌案上,深吸一口氣道:“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她將林家村內的所見所聞和蘇月兮告訴她的話一一講給了蘇昀聽,其中她刻意隱去了夏侯嫣的死因和那被送入林家村的漁民,剩下的所有一切都不加矯飾地讓蘇昀知道了。
“事實真相就是如此,蘇月兮小姐大仇得報,便去了。”方紫嵐看著茶盞上逸出的嫋嫋茶煙,唯餘一聲歎息。
蘇昀低垂著頭,紅了雙眼,肩膀抖動間整個人似是要縮成一團。
“此事除了我,還有與我一同進村的鏢頭林建知曉。蘇大人若是不信,我可陪你再去問林建……”方紫嵐話剛出口,便被蘇昀冷聲打斷了,“不必,我信得過方大人。這枚玉墜,從前月兮姐姐從不肯讓旁人觸碰。即便是蘇家人,也不行。若非身死,她不會……”他聲音哽咽,沒有再說下去。
方紫嵐抿了抿唇,“蘇大人請放心,為了蘇月兮小姐最後的體麵和蘇家的聲名,我定會守口如瓶,不會讓更多的人知曉此事。”
蘇昀沒有絲毫反應,方紫嵐後麵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不明白,為什麼月兮姐姐那般好的人,竟會受儘苦楚,最終落得個自焚於世的下場,為什麼?
“蘇大人?”方紫嵐喊了他一聲,隻聽他突然低吟道:“蘇氏有女如滿月兮,皎皎流光,顧盼生輝。七歲通音律,十歲曉詩書,及笄之年便已是詩詞歌賦無一不好。月有陰晴圓缺,可縱然滿月無法永懸不墜,也不該……墮入泥沼……”
他一字一句聲聲泣血,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已是淚流滿麵。
方紫嵐眼尾泛紅,不忍再看,彆過頭去,語言蒼白道:“蘇大人,還請節哀順變。”
“月兮姐姐她……”蘇昀顫抖著聲音,問道:“可有什麼……遺願?”
“她說,她想回家了。”方紫嵐儘力壓製自己的情緒,然而她的聲音還是染上了一絲澀意,“她還說,讓我替她把玉墜埋在京城蘇氏祠堂旁邊。其實,她怕這世上,再無人記得蘇月兮了。”
“怎麼會……”蘇昀伸出手,緩緩地靠近桌案上的玉墜,“大伯父一家離京後,祖母和幾房伯母嬸嬸逢年過節便會念叨月兮姐姐,每每提起都說若是月丫頭在就好了。直到前年祖母逝世之時,都喊著月兮姐姐的名字不肯閉眼……”
他說著手指小心翼翼地撫上那抹玉色,長歎道:“人間如寄,雲海仙蓬怎及斯人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