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方紫嵐並未等到方紫桐的答案,而是頂著驟然而至的風雪回了越國公府,第二日便因受寒病了一場。
阿宛看著裹著層層錦被宛若粽子的方紫嵐,無奈地把藥送到了她的嘴邊,“張口。”
方紫嵐整個人昏昏沉沉,迷糊中聽到阿宛的聲音,便聽話地張開了口,任由阿宛喂她喝藥。
“阿宛姑娘,嵐姐怎麼樣了?”莫涵的身影立在屏風之外,阿宛端起藥碗走了出去,“這兩日怕是要難挨些,熬過了便無事。”
“有勞阿宛姑娘費心。”莫涵神色鬱鬱,阿宛看著他青黑的眼圈和瘦削的臉龐,勸慰道:“莫公子,有我在方大人便不會有事。倒是你,這些日子點燈熬油,更要注意保養。”
莫涵輕咳一聲,搖頭道:“我無妨。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修訂律法之事早一日完成,我也能早一刻替嵐姐分憂。”
阿宛抿了抿唇,沒有多說什麼。兩人沉默之時,蕭璿兒匆匆而來,“方大人清醒了嗎?”
“尚未。”阿宛的神情晦暗不明,蕭璿兒眼中露出一抹急切之色,“京郊大營今日閉營了,我請曹將軍去打聽了一番,聽說是衛國公大人要清理門戶,拷問了近期使用過改良弓弩的兵士……”
“拷問?”莫涵神情一凜,“歐陽梓柔大人所製弓弩致人受傷之事牽連甚廣,並非京郊大營或衛氏一方之事,衛國公大人怎能如此行事?即便要調查,也該是京兆尹府出麵最為妥當。”
“衛國公大人行事向來隨心所欲,便是陛下也總會給他薄麵。”蕭璿兒秀眉微蹙,“我擔心的是這樣一來,方二小姐……”
她沒有說下去,莫涵心領神會,“今日一早我便請鄭將軍去了相府,這幾日他都會守在那邊。”
“也好。”蕭璿兒若有所思道:“方大人如今病了,要理事少說需要兩三日,若是宰相大人遲遲未歸,鄭將軍那邊還不知能守幾時……”
“蕭姑娘,嵐姐既然管了方二小姐之事,便絕不會半途而廢。”莫涵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直言不諱道:“如今縱然她不能理事,我們越國公府也已然脫不了乾係了。”
蕭璿兒歎了一口氣,“莫公子,你是不知方二小姐的脾性。倘若局勢愈演愈烈,歐陽梓柔大人當真受了罰,方二小姐定會不管不顧地挺身而出。眼下方大人牽扯不深,且京中權貴大多不願與她撕破臉皮,此時抽身再好不過,否則日後便無轉圜的餘地了。”
“我雖不知方二小姐的脾性,但我了解嵐姐。”莫涵柔和的眉眼中透著說不出的堅毅,“她不怕沒有轉圜的餘地,隻怕日後悔不當初。”
“既然莫公子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蕭璿兒斂了神色,“但願方二小姐能安分守己。”
聞言莫涵垂下眼眸,近乎突兀地轉了話音,“冬雪姑娘的後事已畢,想來她的家人已經離開京城了吧?”
蕭璿兒微不可察地變了神色,“冬雪姑娘的家人……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莫涵神情錯愕,就連一旁聽他們說話,沉默了許久的阿宛都驚呼出聲,“那麼幾個大活人,怎麼會不見了?”
蕭璿兒麵上青白不接,臉色有些難看,“昨日方大人遲遲未歸,我便分散了人去尋她,不曾想沒有看住冬雪姑娘的家人,不知他們是自行離開了,還是……”
她說著忽的頓住了,莫涵下意識地緊握雙拳,“我去找找看。”
“莫公子不必了。”蕭璿兒阻攔道:“方大人交代過,修訂律法事關重大,不能令你分心。此事我與楚公子說過,他已經去找了。”
“我明白了。”莫涵拂袖離去,阿宛看著他的背影,不解道:“莫公子這是生的什麼氣?莫名其妙的。”
“大抵是分身乏術的無能為力。”蕭璿兒幽幽道:“阿宛,你好好照顧方大人,我去打聽一下歐陽家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阿宛乖巧地點了點頭,蕭璿兒轉身離開了。大家各自忙碌,然而次日清晨,冬雪的家人敲響了京兆尹府門前的鳴冤鼓,最壞的可能終究還是發生了。
方紫桐聽聞消息之後便趕到了京兆尹府,看見眼前一幕的時候氣得渾身發抖。原本已入土為安的冬雪,靜靜地躺在公堂之上,衣衫襤褸掩不住滿身傷痕,全然不是前日下葬的模樣。
“你們還是人嗎?簡直禽獸不如!”方紫桐咬牙切齒地怒罵道:“冬雪是你們的女兒、姊妹,你們怎麼忍心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
冬雪的弟弟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望著方紫桐,“珒國公夫人,若不是因為你,我阿姐怎會落到如此境地?你有何臉麵質問我們?”
“你說什麼?”方紫桐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卻聽他道:“如今你是寡婦了,我是不是不該叫你珒國公夫人,而是方二小姐?”
他的話音落下,周遭或鄙夷或厭棄的眼神令方紫桐猛地後退了一步,仿佛一絲不掛地立在人前,是說不出的羞惱與恥辱。
“我……”方紫桐張了張口,卻發不出絲毫聲音。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方紫嵐所說的麵對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她麵對不了。
除了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藏進去之外,她的腦海中再無其他任何想法,空白一片。
偏偏旁邊之人皆無放過她的意思,府尹許攸同的聲音肅穆而威嚴,問她是否蓄意殺害珒國公,冬雪的家人竊竊私語,目光中透著她就是殺人凶手的篤定,堂外圍觀的百姓毫不掩飾對她的懷疑,高談闊論著如何讓她付出代價……
“我不是凶手!”方紫桐竭儘全力吼出了這句話,四周靜默了片刻,隨即爆發出更大的響動。他們都在說——
看吧,這就是謀殺親夫的高門貴女,惺惺作態拒不認罪,與那些殺了人還大放厥詞的凶犯有什麼兩樣?人啊,總不願承認自己有錯,更何況是向來跋扈的方二小姐方紫桐?還以為仗著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便能為所欲為,殊不知對方可是裴家的珒國公,往後她便是麵目全非的階下囚黃泉鬼了……
“我沒有……”方紫桐的辯駁被一波又一波的聲音壓得嚴嚴實實,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般絕望,比困在裴家祠堂裡,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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