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方紫沁的笑容中閃過一絲嘲諷,更多的是惋惜可憐,“不論是陛下,還是那個人,都不過是利用你而已,你當真信得過他們?”
“信得過。”方紫嵐說得毫不猶豫,“隻是皇後娘娘不要弄錯了,我信的是我自己。”
她眼底的坦然神色一覽無遺,方紫沁愣愣地看著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良久長歎一句罷了。
“皇後娘娘若無其他事,我先行告退了。”方紫嵐略一頷首,“冬日天寒,皇後娘娘還是不要在外麵吹太久的風了。”
她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
然而她剛從皇後宮中出來沒走多遠,就遇到了在宮中四處走動的夏侯家人。
夏侯芸昭抱著手臂站在一棵梅樹下,謝琛站在她的身側似是與她說些什麼,夏侯名勳看到方紫嵐之後就對夏侯芸昭使了個眼色。
夏侯芸昭與謝琛一起看了過來,方紫嵐也不好假裝沒有看見,於是主動上前與三人打了個招呼,說笑道:“真巧,我們又見麵了。”
“算不上巧。我在找你,方大人。”夏侯芸昭禮貌地笑了笑,“我有話與方大人說,不知方大人可否賞個麵子?”
“夏侯將軍客氣。”方紫嵐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夏侯芸昭走出兩步忽的轉頭對謝琛和夏侯名勳道:“女人家說話,你們就不要跟著了,我很快便回來。”
她說著拉過方紫嵐的手腕,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四下無人,夏侯芸昭才鬆手放開了方紫嵐,“之前多有得罪,還望方大人莫要見怪。”
“之前?”方紫嵐眼底多了一絲探究之色,夏侯芸昭勾起嘴角笑得狡黠,“陛下決斷難斷,我隻好幫他下定決心。畢竟,夏侯家在九大公卿的位置上坐得太久,是時候該下來了。”
方紫嵐微微一笑道:“大京開國不過數十年,更何況夏侯家,夏侯將軍何談一個久字?”
“夏侯家本姓夏,是百越的舊臣,這些陳年往事想來方大人都聽過,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夏侯芸昭斂了笑,神色淡了些,“隻是我們這些外族人,即便歸順了大京,也總是備受爭議的。阿玉嫁入宮牆,我無事不出百越舊地,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方紫嵐出言勸慰,“夏侯將軍清風朗月,何必在意旁人之言?”
夏侯芸昭搖了搖頭,“我不在意可有人會在意。阿玉在宮中雖說受寵,但總是鬱鬱寡歡,陛下年幼時她就離世了。而陛下長大那些年一直活在蜚短流長裡,被放逐在戰場刀光劍影之中,甚是辛苦。泰安帝的遺詔眾說紛紜,世人都道是我夏侯芸昭威逼謝琛利誘他才立下的。其實不然,他對阿玉母子還是有一顆真心的。”
她忽的停頓了少頃,輕歎一口氣道:“難得帝王有意,我夏侯家也不願辜負。這些年不論外人如何言語,隻要我夏侯芸昭在一日,便會捏著分寸守在陛下身邊,決不會讓任何人動搖他的位置。然如今陛下手握天下大統,夏侯家對得住他,是該功成身退了。我也答應過謝琛,待陛下有了可用之人,我便能放心與他歸去,不問世事不經殺戮。”
方紫嵐靜靜聽著,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開口道:“當年之事我也有所耳聞,若非謝大人倒戈夏侯將軍歸順大京,百越不會輕易覆滅,玉貴妃和陛下也不會落入大京這盤棋局之中。敢問夏侯將軍可曾後悔?”
“百越覆滅是遲早的事,天下做棋局世人為棋子,無論身在何處我都不可能獨善其身。”夏侯芸昭釋然一笑,“方大人心裡明白不是嗎?其實我們都是與命運掙紮不休的人,不外如是。”
方紫嵐愣了一瞬,脫口而出道:“夏侯將軍可曾恨過謝大人?”
她話一出口就自覺不妥,然而問得這般直接,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恨嗎?看來方大人也誤會了什麼。”夏侯芸昭微微一笑,“不過告訴方大人也無妨。謝琛深謀遠慮,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時的百越沒有未來。雖說倒戈確非君子所為,但他背負了所有罵名隻為替夏氏和我尋一條生路。我與他相識多年,從始至終數度風雨他都不曾傷害我半分,我又怎舍得恨他?”
方紫嵐看向麵前坦蕩磊落的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湧上了一股仰慕之情。
夏侯芸昭的胸襟氣度,是她對於自己的底氣。或許她也是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卻不懼任何風浪應對自如,既有承受千夫所指的擔當,又有功成身退的灑脫。這樣的人理所應當活在街頭巷尾的傳奇話本中,口口相傳世代稱頌。
“方大人?”夏侯芸昭輕喚一聲扯回了方紫嵐的思緒,“若是你沒什麼疑問,陪我一道走回去可好?”
“好。”方紫嵐點了點頭,跟在夏侯芸昭身後默然無語,隻聽她輕笑道:“方大人不必擔憂前路未明,我相信陛下的眼光,你也要相信自己。畢竟,你可是贏了我的人,接任夏侯家還不是遊刃有餘?”
方紫嵐擺手道:“適才夏侯將軍未儘全力,我勝得僥幸算不了什麼。”
“你不必謙虛,我雖說輸了但也是儘了十分心力的。”夏侯芸昭嘴角噙著些許笑意,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愫,似是追憶感懷更似是眷念貪戀,“若是早上個二三十年,我同你一般大的時候,好凶鬥狠慣了,誰勝誰負還真是不好說。”
夏侯名勳遠遠就看見夏侯芸昭和方紫嵐走了回來,見兩人過來謝琛似是鬆了神色,與方紫嵐客套了兩句便告辭了。
方紫嵐看著他們的背影,聽到謝琛問夏侯芸昭道:“昭昭與方大人去了許久,都說了些什麼?”
又聽夏侯芸昭道:“謝琛,你一時半刻不見我,就如此思念難耐了?我們說了什麼,以你的聰明才智豈會猜不出?”
另一邊夏侯名勳的語調頗為無奈,“姐姐,姐夫還不是擔心你?”
“他都沒說,你替他抱什麼不平?”夏侯芸昭的聲音帶了幾分調笑。
後麵的話方紫嵐沒有細聽,隻覺得那三人褪去了外界傳聞的孤高冷傲,原本熱熱鬨鬨的樣子格外溫存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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