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並不痛。
那股陰冷的、可怕的黑霧籠罩著他,他仿佛被扣在一個碗裡,感知變得極為遲鈍,恐懼感被阻隔在碗的外麵,疼痛也是。
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兩節斷腿,本來是他最熟悉的肢體,卻瞬間就遙遠又陌生。
斷裂麵也被黑霧籠罩,沒有流太多的血,那一刹那,後知後覺的如同螞蟻啃噬心臟一般的驚悚感覺爬上後背。
他隻在肉攤上見過不流血的牲畜肢體。
或者是那種放在鍋裡煮去血水,半生不熟的肉。
他的小腿也像肉菜一樣,被狐妖拿起,狐妖試著拽了拽斷肢腳上的紅布鞋,僅僅凝滯了幾秒鐘,鞋子就被順利脫下。
布料沒有長進肉裡,脫離出的腳背與腳掌十分光滑,和他渾身上下其他地方的皮膚沒什麼區彆。
少年完全忽略了鞋子被脫下的驚喜,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兩條小腿,喉嚨裡發出自己未曾意識到的咕嚕聲。
然後他就被狐妖摸了摸腦袋,莫名蠱惑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彆想太多,怕就彆看,再想下去你要被汙染了。”
當時,他聽到這個聲音後清醒了幾分,一抬眼就看見在狐妖身後的那個“犬神”露出些許可惜的表情。
特彆奇怪的表情,很難形容。
就好像狐妖口中的“汙染”,正是他所期望的一樣。
少年滲出一身的冷汗,但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狐妖拿到紅布鞋之後,就打算幫他把腿再縫上。
老實說,少年知道有些人修習邪術,能讓自身的斷肢再生,哪怕把頭砍下都可以再接回去,不過他沒在風頭鎮見過這樣的人,不曾親眼見過這樣的奇跡。
但他還算信任狐妖……
畢竟狐妖連人皮都穿得上,妖法和人類練習的邪法應該有所不同吧?他自己的那點雕蟲小技在狐妖麵前簡直就是戲法和術法的區彆。
所以少年覺得狐妖幫他接腿沒問題。
要是能借此擺脫掉紅布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真將腿接起來了,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怪異,覺得自己比起人類更像是成為了一個怪物,一個妖物。
幾年間一直壓抑著的恐慌感仿佛也隨著小腿的斷裂而湧出,後麵他能站起來了,被虞幸要求帶路去錢三家,依然魂不守舍。
剛開始虞幸還找他說幾句話,發現他實在是心不在焉,也就放棄了搭話,大有讓他自己靜靜的意思。
可走了一路,卻是社恐慣了的少年反而先憋不住了。
“我,像個,怪物。”
明知狐妖無法共情他的感受,他還是低低地呢喃出聲,是自言自語,也是隱晦的求救。
他希望狐妖告訴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告訴他他還活著。
虞幸太能看透這小孩的心思了,在鬼酒對少年不屑的眼神中緩緩走上前去,與少年麵對麵蹲著。
“你不是怪物。”
他將少年渴求的話語慷慨地贈送。
“你該這麼想,你與醫館裡其他受了外傷的患者沒什麼不一樣,隻是我這個大夫的治療方法奇怪了一些,以至於讓你的傷口也看起來有些怪異。”
虞幸輕笑道“是大夫的問題,不是患者的,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