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兩者是誰,都從未真正將她當一個有意識,有靈魂的人。
可今日有人對她說,貴自憐矣。
自憐,自憐。
妙的便是前頭那一個“自”。
自我,自立,自尊,自愛。
一個建立在人能獨立思考,自在行走基礎上的字眼。
一種真真正正剝離依托,無足之鳥生出肢爪落地般的實在感。
明明周意然已離開許久,詹十鸞卻覺得他打馬而過留下的風沙以及衣帶纏亂帶來的利勁。
全都後知後覺地落在她麵上,割得眼角生疼,被迷得淚流不止。
周意然翻身下馬,看著眼前不大的鋪麵,男人周身淩厲,路過的行人避開的同時又忍不住回頭打量。
他沒多停頓,走了過去。
才到門口,就聽見裡頭一聲怪裡怪氣的大叫。
“全是我賣的!啊哈哈哈——”
薛家的那小胖子插著腰,對著已經空了的貨架笑得不能自已。
而那在自己想法裡本該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人兒,抱著手,挺著小肚子,站在薛福蔚身後。
小嘴巴翹著,一張小臉神氣極了。
在她腰間,用根紅繩,掛著個罐子。
罐子被人洗刷了乾淨,卻還是能看出殘破,被繩子綁著,一直拖到地上。
一身錦衣,拿出去值萬金,卻不想腰間一根紅布,地上墜個破爛。
小人兒每走動一下,罐子也跟著一同在地上被拖著走。
原是傅錦梨用過飯還惦記著她的破罐子,可上頭又是泥又是灰的,她也渾不在意,一股腦往裙子上抹。
最後是劉婉發現了,給她打了水擦手,又拿濕布將裙子也過了一道。
不過這裙子用料講究,名貴也嬌氣,擦了也不見好到哪裡去,上頭都是灰撲撲的爪子印。
隻得拿了新的小碎花布匹給她當小布兜給係著。
見她寶貝著她的小破罐,還一道洗涮乾淨給她拖著。
小人兒憨頭憨腦的,粉裙子罩碎花,整一個小土妞。
現在小土妞在這兒求誇。
“小梨子也棒棒!小梨子老板!”
今日生意尤其好,本該賣到晚間的東西,到午後已經去了一多半。
兩個小的功不可沒!
劉婉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真厲害,待會兒給小殿下多多的錢。”
“嚎~”
奶團子笑得乖軟,有多多錢錢給爹爹,賠彆人的大門了!
周意然跨進來,視線落在幾人身上,在季楚微彎的眼上頓了瞬。
季楚向來自持,一副小大人模樣,在父親同自己麵前,都是恭敬又認真,從不露出一絲鬆懈。
這樣的,他瞧著倒是意外。
幾人交談得開心,也沒注意到他,他也未出言打擾。
“這般,再努力個幾日,修繕大門的錢便夠了。”
季楚也順著她道,幾人為了叫她不去要飯也是煞費苦心。
趙馳縱卻想不到那麼多,對於傅錦梨他向來是無條件支持的。
“沒事的,錢不夠,我倆一起去!”
小孩兒純粹,常在大人口中知曉人間疾苦。
卻隻懷著憐惜,從無抵觸與嫌惡。
甚至於是能不露怯於俗世目光,淡然置之,毫不在意。
薛福蔚卻拍拍肚子,豪氣萬丈,“怕啥,我有私房錢的,都用我的!”
薛家養孩子,給了許多銀錢,又偏偏教得勤儉,他那錢罐子裡頭已然是響當當。
唐衍也有自己存得錢,但是不多,不過他說,“那我,那我聽說在街邊耍大刀也能掙錢。”
小少年羞赧一笑,“我去給他們搬刀子。”
一群或家世斐然,或稍有富足的孩子,全在為小女娃娃闖下的禍進言獻策,為她的補救大業添磚加瓦。
周意然聽得像發笑,幾個人小鬼大的。
“那我也表示一下,為你們添上幾兩。”
男人的聲音透著調笑,偏又一本正經。
裡頭的幾人都愣了下,傅錦梨反應極快,還未見到人,手已經張開朝著聲源處跑了去。
“周周哥哥哇!”
她跑起來後頭的罐子在地上磕得滴裡當啷的,已然不堪重負,偏生就是不碎!
周意然將跑到跟前的小胖丫頭舉起來,一身小碎花,笑得傻乎乎的。
他有些忍俊不禁。
“小殿下今日瞧著彆致。”
小娃娃哪裡能聽出好壞,也不知這彆致是個什麼意思。
摟著他的脖子在上頭拱了拱,她極喜歡叫人抱起來。
抱高高的,她就從最小的變成最最最大的!
“周周哥哥!”
周意然應她,“嗯。”
“小梨子請你,吃糕糕!”
小人兒眼睛晶亮,今日賺錢了!隨便吃,隨便吃!
周周哥哥隨便吃哇!
“那便多謝。”
周意然謝她,抱著她過去,又同劉婉打了招呼,再對幾個小孩兒點頭示意。
季楚朝前一步,規規矩矩地拱手,模樣認真,又恢複了小古板的模樣。
“兄長。”
周意然看著弟弟微垂的頭顱,心頭說不上什麼滋味。
傅錦梨同季楚最大的不同,便是一人恨不得將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與欲望都一吐為快,傾訴個乾淨。
一人卻又事事往心裡邊藏,像是一個無底的黑匣子。
故一個嬌縱坦率地要抱,一個克己地見禮。
他這樣悶葫蘆一樣的人,能抬手滿足小人兒直白的要求,卻是不知如何應對弟弟的沉默。
“嗯,母親喚我來看著些,再接你回家。”
對於他的來意,季楚有些意外,“兄長繁忙,弟弟一人便可。”
他沒有任何彆的意思,隻是同他解釋。
兄長是陛下肱骨,平日裡便忙碌,不必浪費時間來接他的。
小少年有些無奈,“我已然大了,你們不必擔心我的。”
周意然想說他如何算得上大,不過五歲,彆家五歲放在家宅裡都不放心呢。
不過最後開口卻隻化作一句沉沉的,“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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