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沐不敢耽擱,大喝一聲便率先驅馬朝豁口衝了過去。
“咻!咻!咻!”銳物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胡郗微猜到梅思源會問這個問題,卻仍不知該不該回他。
“胡兄,以你的為人,肯為世子來滅我梅氏滿門,定有一個你不得不為的緣由!梅某相信,你絕不會憑他一句話便帶這麼多人殺上鹽政司府來!可否告知,究竟是因何?”梅思源執手作禮,正色問道。
能成為夏牧朝的左膀右臂,又豈會是個庸碌無能之輩?梅思源料他定然知曉,何以夏承炫非殺自己不可。
處此險境,他已無所牽念,倒也不甚懼怕死。然,他卻不想讓府上這些人為自己陪葬,知道夏承炫為甚麼殺他,才可能找到保全他們的法子。
“好,我告訴你!”胡郗微長歎一口氣,嘶聲回道,“前幾日,頜王妃在府上懸梁自縊故去了。”
“啊?”梅思源不禁訝聲驚問,“頜王府舉步維艱,王妃如此睿智通達之人,怎會尋死?”
他想不通,何以冉靜茹會在如此緊要之時丟下一雙兒女而去,讓他們去麵對如此險惡的局麵。
胡郗微慘笑著搖了搖頭,再努眼盯著梅思源,緩緩說道“王妃以自己的死,逼世子爺殺你!”
“轟!”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幾乎劈碎了梅思源的心。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胡郗微,一臉不可置信的形容,良久乃問了句“怎怎麼會?”
冉靜茹要殺自己?這怎麼可能!
“難道王妃真的以為頜王殿下的死與我有關?這可是個天大的誤會啊!”梅思源想著冉靜茹或許至死還恨著自己,心中又痛又躁,覺得是自己沒有及時跟王妃解釋清楚,以致她含恨而死。
“梅大人,此事與王爺有關。”胡郗微輕聲道。
“果然如此!”梅思源閉眼哀歎。
胡郗微見狀,有些迷糊了,接著說道“張遂光手裡有夏牧炎害死頜王殿下的鐵證,頜王府要扳倒夏牧炎報仇,就必須拿到那些證據。但張遂光提了一個要求,他要頜王府殺了梅氏滿門。”
“嘭!”
梅思源的腦海中像是被丟進了一顆巨石,把他從一片迷蒙中驚醒。
“原來是張遂光!”
“原來不是世子想殺我,也不是王妃想殺我,而是張遂光!嗬嗬嗬嗬”梅思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這幾聲笑,暢快而乾脆,並無半點勉強的意味,顯是真的由衷而喜。
若是張遂光要殺他,那再正常不過了。畢竟,梅思源監管鹽政以來,斷了私鹽的貨源,可謂是掘了鹽幫的財路,鹽幫也數次找上門來威逼利誘,甚至明刀明槍派人殺上門來也有數次。
“嗬嗬,我怎沒想到,竟是張遂光要殺我!”梅思源笑著搖頭自語道,“我斷了他的鹽路,又屢次三番駁了他的麵子,還殺了他兩三百個手下,他這樣的江湖梟雄怎能忍得下這種氣?原來是在憋著大招!”
此時他已豁然開朗,茅塞頓開,頗有慨然赴死之誌。
“我梅思源治鹽從無私心,也從未想過要害誰。不過鹽幫以販賣私鹽為營生,現如今無鹽可賣,幾萬人沒了活計,張遂光定然不會放過我。自上次李學辭派了兩百多人衝進鹽政司衙門,我便知道鹽幫絕對容不得我。隻是,沒想到我這條命竟然還可換回夏牧炎害死王爺的證據,嗬嗬,值了!”梅思源不停地搖頭輕聲笑歎。
他適才的幾聲笑,笑得不輕,二十幾丈外的百裡思、湛通等人也聽見了,這會兒都不免驚疑“源哥(梅大人)怎笑得如此歡,莫不是事情有了轉機?”
胡郗微可不知道個中由來,見梅思源笑著自言自語,乃問道“張遂光要殺你,你怎笑得這麼樂?”
梅思源收起笑意,正色回道“思源自任鹽政首官來,嚴查各地鹽場出鹽之去向,幾乎斷了私鹽的供給,致使鹽幫無鹽可賣。張遂光定是恨我阻了鹽幫的生計,才非殺我不可。先前,他已曾數次派人襲殺,數月前甚至不惜派出鹽幫兩三百人攻入鹽政司府衙門,隻不過被府上護衛打退,我才僥幸活到現在。革弊陳新向來要流血死人,我梅思源早已作好了赴死的打算。不過沒想到,他們竟能拿夏牧炎害死王爺的證據作為交換,我如何不喜?如何不是大大的值當?”
他口中說著自己的生死,倒仿似在說一件極普通的事,臉上毫無懼怕、不甘之意,胡郗微聽著,臉露敬服之色。
所謂視死如歸,不是如此,又當如何?
胡郗微靜默許久,乃抱拳作禮,深深躬腰,正色謂梅思源道“梅大人之胸襟,胡某萬般敬佩,這就回去覆命!”
“哎,思源還未說完。”
羊角鏢上麵塗的毒,乃是從一種極其罕見的海蛇膽內提取淬煉所得,幾乎見血斃命。
隻是這種海蛇抓捕不易,是以,九殿的羊角鏢上也隻有很少一部分淬了此毒。而未淬毒的羊角鏢,若不是打在咽喉等處,往往隻能傷人,卻不足以致命。
駐地軍營的騎卒們跟在郭子沐身後衝過路障豁口,又有許多人中鏢,然,倒地的卻沒幾個。大家明白了此間端倪,頓時懼意大減,“謔謔”地叫喊了起來。
久無情見毒鏢唬不住他們,隻得領著一眾搪手現身衝下屋頂,與郭子沐的騎卒廝拚。
“如何?”梅思源正色問道。
胡郗微眼中閃過一縷不忍之色,卻還是點了點頭,輕聲回道“便依梅大人之計。”
梅思源大喜,笑道“好!思源在此謝過胡兄!請!”
言畢,二人乃並行朝院中眾人走來。
百裡思見丈夫臉露笑意,料想當是胡郗微願意放過自己這一家人,乃笑著迎了上去,問道“怎樣?”
“思妹,這邊說話。”梅思源卻並未答她,隻是拉住她手,往適才與胡郗微對談之處行去。
海棠見老爺拉著夫人避開眾人談事,隱隱覺得不妙,卻不知自己該做些甚麼。
“那壞人,你與我家老爺說了甚麼?”她把梅新月輕輕交到雲婆手中,鼓起勇氣從眾道士身後行到胡郗微麵前,冷聲喝問道。
胡郗微的武功,此間眾人都見過,要殺海棠不過在一息之間罷了。
湛通擔心她的安危,乃扣緊手裡的劍,悄然站到了她身旁。隻有站在她身旁,他才有把握擋住胡郗微突然的一擊。
沒想到胡郗微並未出手,隻是輕輕皺著眉,歎道“梅大人是胡某生平最為敬佩之人。”他看了看海棠,又補了一句,“放心,我們沒有在路上設伏阻截梅公子,想來他不會有甚麼危險的。”
雖然他的話答非所問,海棠的心卻登時平複了不少。
聽他的話,似乎對麵那些黑衣人不會再與府上之人糾纏了,雲鳶、雲婆、湛成等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隻有傅懲還跪在弟弟的屍身旁,輕聲啜泣。
人死不能複生。
人與人之間最遠之距,便是一個生,一個死,中間隔著陰陽海。活著的那個,隻有至死才能到得了對岸。
“傅愆,你聽到了麼?筱雪和她肚裡的娃兒保得住了”
聽完梅思源的話,百裡思婉然一笑,輕聲道“有甚麼對不住我的。你我做了十幾年的夫妻,世上的悲苦喜樂都已經經曆過,便是今夜就死,也算是一生圓滿了。況他願放海棠他們一條生路,我還有甚麼怨恨的。”
“思妹,這兩年實在是苦了你了。思源得你,早已無憾。”梅思源牽住愛妻一雙柔荑,溫聲道,“黃泉路上,你我相互作伴,也不會覺得寂寞冷清。我們這一生做了不少善事,想來在陰間也是有福報的。倘使天命果真有輪回,你我來生為人,願再結發。那時,我們隻做對尋常夫妻,我種田,你織衣,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愛你、疼你!”
此話說完,他再也忍不住,雙眼之中的淚水如斷線珠兒一般滾滾落下。
“思妹,今生,我實在欠你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