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三哥和七弟已經去了……我和大哥他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人……報仇一事,誰都不會忘記!他們絕對不會白死!但——不可強來!清之,你懂嗎?”穀仁六弟此時紅著雙目,嘴上說著勸阻晁廉的話,但他抓著晁廉的雙手卻青筋暴起,用畢生之力壓下恨。
晁廉近乎瘋癲道“我不懂!”
抬手甩開六哥的手臂。
但看到穀仁的模樣,他邁出去的腳步又頓在原地,滿心恨意在胸腔橫衝直撞,前所未有的殺人念頭讓他想丟棄一切理智去殺人。但,最後還是隻能靠著長嘯宣泄仇恨。
僅用一雙拳頭,硬生生將石壁打爛。
“啊啊啊啊——”
痛苦嚎叫最後化為一聲聲哭嚎。
冬!
晁廉雙膝一屈,跪在兩名義兄屍體跟前,抱頭捶地,口中儘是自責,直到眼淚模湖眼前血色。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雙靴子。有一隻手掐著他肩膀,將他提起來。
原來是大哥穀仁。
晁廉從未見過這樣的穀仁。
他們兄弟結義這麼多年,大哥穀仁如兄如父,事無巨細地操心所有人的生活瑣事。大到爭吵矛盾,小到衣食住行。有時候管得太嚴苛了,還會惹來三哥翻白眼和抱怨。
晁廉疑惑不解這樣不好嗎?
三哥咂摸了一下嘴巴,捏著天然卷的毛絨絡腮胡須,單手攬著他肩膀,兄弟倆跟老鼠一樣躲著到處逮人的大哥,躲在角落偷喝小酒。三哥神秘兮兮唉,所以說十二你還太年輕,沒有成婚沒有婆娘,不懂。
晁廉一腦門的問號大哥這事兒……跟成婚成家有婆娘……這之間有甚乾係?
三哥歎氣道待你娶了婆娘,你婆娘也會管著你吃、管著你喝,還操心你穿。
晁廉聞言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三哥幽幽地道有時候都納悶,老子這是拜了個兄弟,還是請回來一位婆娘。
晁廉冷不丁打了個冷顫。
問道為何不是請回來一個爹?
畢竟長兄如父麼。
三哥笑嘻嘻你見過哪個當爹的操心瑣碎?要不說當老子爽,當老媽子操心?
晁廉那為何不是請回來一個娘?
大哥相貌雖然不差,但跟美嬌娘差著十萬八千裡,那是光想想半夜都會做噩夢啊。
三哥悶了口酒老子憑啥矮輩分?
給人當弟弟就罷了,還給人當兒?
兄弟倆剛小酌幾口酒,身後矮牆上方偷偷探出來一顆腦袋你們倆說什麼?
腦袋主人臉色寫滿了不善。
噗——大哥!x2
穀仁黑著臉翻牆老子要是有你們這樣不省心的兒子,早掐死了!還敢跑?
三哥的家人命喪鄭喬兵馬屠城之中。
無父無母、喪妻喪子,孑然一身的他將無處寄托的感情放在其他結拜兄弟身上。為替家人報仇,能說出吾等草芥,亦有屠龍之心,他等來了鄭喬身死,卻沒等到去親卷墳頭,將報仇雪恨的好消息親口告知的機會。甚至連飲酒慶祝都沒來得及……
便死在了斷後之中。
七哥前去搶他屍體也受了致命傷。
“大哥——”晁廉被穀仁單手抓起,對上後者黑沉眸子醞釀著的決心,從來眉眼浸潤著慈和的大哥,此刻宛若一尊殺神,他眼淚不爭氣地滾滾而下,“是小弟無能。”
倘若他再強一些……
再強一些,至少能挽回七哥。
挽回那個看著凶神惡煞但對他們幾個極好的哥哥,而不是眼睜睜看著他用畢生武氣護住心脈,撐著一口氣,最後在大哥懷中咽氣。哪怕、哪怕那道傷口再偏一些也好。
“清之。”
穀仁將他放下。
在晁廉不解的眼神中拍拍他肩膀,情緒平靜得嚇人,他輕聲道“日後好好照拂幾個侄兒侄女,替大哥給你嫂嫂帶一句話,她還年輕,日後找一個能知冷知熱的好歸宿。我穀子義這輩子,自問沒有對不起誰,唯獨對她有所忽略,還讓她蒙受外界取笑。”
穀仁跟第三位妻子差了近一輩,從十五歲被恩師招婿到如今,先後娶三任妻子。
外界詬病他“克妻”,娶一位死一位,還有人說他“偽善”,說他靠著死老婆升官發財,不然就他這個出身還想有如今的家業?甚至還有好事者說他十年必喪一妻。
在他四十五歲那年打賭,說現在這位也有血光之災,這些風言風語甚至傳到內院,傳到妻子和婦翁耳中,父女倆反倒來安慰他。直言這些命理之說都是無稽之談……
穀仁愧疚自己陪她時間不多。
晁廉心中有不安彌漫。
自家大哥這話怎麼聽著像是托孤。
“大哥……”
穀仁道“記住就行。”
“大哥!”
穀仁繼續道“我很想回去,回到上南,但是黃希光不可能放過我等。若讓為兄向殺弟仇人折腰俯首以求苟活,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家中老小隻能交給你了。你沉穩懂事,為兄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對了,還有十三……盯好十三,他就你一個了。”
晁廉猝然睜大眼睛。
他肩頭一動想甩開穀仁。
誰知那地方突然一陣刺痛。
視線中,穀仁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頃刻被黑暗吞沒殆儘,緊跟而來的是全身力氣被強行抽走。他雙膝一軟,向前倒去,被穀仁接住“二弟、四弟,棺材準備好了嗎?”
老三和老七生前一生坎坷,死後總不能連一口棺材都混不到,草草掩埋進泥土裡。
“大哥,備好了。”
“那就好。”
穀仁將兩具屍體放入簡陋棺材之中,神色平靜地單手撐著棺材,用袖子幫他們將臉上的汙血輕輕擦拭乾淨。清理乾淨,再同其他人將棺材放入早已挖好的大坑,填上。
他看著嶄新的、比鄰而居的兩座新墳。
一座麵南,一座朝北。
好似兄弟倆還背靠著背,互相保護對方的死角,一如活著的時候。但實際上,他們還看著早已回不去的、埋著血親的故鄉。穀仁在他們墳前倒了酒“此地山清水秀,安靜無人打攪。加之地勢高懸,是個登高遠眺賞景好地方。老三老七,再等等,用不了多久,你我兄弟就能在黃泉之下,再飲一盅。這一次,為兄再也不拘著你們喝酒了。”
說完,穀仁灑脫一笑。
“喝完酒,一道走黃泉!”
在他身後站著八位結義兄弟。
八人除了老六這個醫者在後方,其餘眾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帶著血,鱗甲之中還能找到不知誰的肉屑。穀仁敬完酒,其餘八人也沉著臉上前說了一會兒,雨勢不減反增。
過了半刻鐘,六弟上前。
“大哥,時辰差不多了。”
穀仁回首看著眾人,歎氣“何必!”
二弟一邊大笑,一邊拍穀仁背心。啪啪作響,若非穀仁早已習慣,還真站不穩。
“沒有哥哥幾個,有甚滋味?”
“大哥在哪裡,吾便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