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旱確實大大減退,許多地方斷了的水源都……”
仲夏宮裡,朱由校坐在龍桉背後處理奏疏,而在他們麵前坐著的是特意從京城趕來彙報事務的顧秉謙、畢自嚴、溫體仁三人。
此刻侃侃而談的是溫體仁,而他在徐光啟致仕後,經過朱由檢的推舉成為了工部尚書,這讓刑部的周延儒差點把牙咬碎。
倒是施鳳來心裡高興,心想浙黨什麼都沒乾就撿了一個工部尚書。
袁可立他們雖然不舒服,但徐光啟確實年歲太高,隻能讓他致仕。
至於顧秉謙,這老狐狸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隻是靜靜看戲。
他心裡清楚得很,齊王為什麼會推舉溫體仁去做工部尚書?說白了就是因為溫體仁遵循“不做不錯”的原則。
因為大明的大搞基建,所以眼下的工部是錢糧流入流出最多的一個地方。
溫體仁不做不錯,有事就按照齊王說的做,這是最符合齊王想法的做法,因為溫體仁會完完全全的照搬,也不讓下麵的人更改。
隻要他照搬朱由檢發下來的政策,下麵的人也不改,那出現事情,齊王就怪不到他頭上。
這種原則,或許會讓很多事情變得死板,但齊王眼下要的就是死板。
“入秋以來,湖廣、南直隸、廣東、四川各地旱情儘數減退,雨季更是瓢潑大雨,許許多多河流都續上了,便是山陝二省,也下了幾場雨……”
“工部在過去幾年修建了大量的堤壩和水庫,加固了黃河兩岸,又梳理了黃河……”
“眼下山陝兩省水庫裡的水,足夠支撐百姓種上幾個月的菜,不至於讓大量百姓尋覓野菜。”
“加之禦馬監調糧得體,常平倉開倉放糧,而地方布政司安置百姓有功,陝西和山西的糧價已經分彆下降到了四百文一石和五百文一石。”
溫體仁的嘴皮子確實厲害,他的幾番言語下,前幾年朱由檢和徐光啟、王舜鼎幾人的功勞,都快變成他的功績了。
隻是坐在這裡的人,無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精,因此眾人雖然聽著,心裡卻不以為然。
朱由校處理著奏疏,耳朵也一直聽著,對溫體仁的彙報雖然有些不滿,但大體上還是比較滿意的。
處理好一份奏疏,他緩緩抬頭看向三位大臣:
“山西的糧價,為何比旱情更嚴重的陝西高?北直隸不是一直都在調糧接濟嗎?”
“萬歲……”畢自嚴作揖,然後才回稟道:
“陝西經過幾次遷移,到目前為止,省內已經僅有三百八十餘萬人了,而關中八百裡秦川和河套六百裡河川一直沒有大麵積的缺水。”
“因此,在渭河、徑河、黃河沿岸的近一千八百餘萬畝耕地一直在耕種。”
“去歲陝西有民五百萬,糧食自然不夠吃,而眼下人口銳減,糧食雖說少有不足,但算上河南和四川的調糧,實際上是差不多了。”
說到這裡,畢自嚴再度作揖:
“反觀山西,按照年初地方黃冊的彙報,山西有民六百九十七萬,全省雖說有五千二百餘萬畝耕地,但其中七成都是旱地,隻有三成是水澆地。”
“想要憑這不足一千五百萬畝的水澆地,養活這近七百萬山西百姓,這確實……”
話說三分滿,畢自嚴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北直隸今年準備調多少糧給山西?”朱由校自然向後靠,雙手搭在扶手上,眉頭緊鎖。
“按照禦馬監和戶部的估計,應該能不費銀子的調七百萬石前往,過程會損耗三十萬石左右。”
畢自嚴規規矩矩的回答,但朱由校卻緊鎖著眉追問:“那這糧食,夠山西百姓吃嗎?”
“這自然是不夠的……”畢自嚴心平氣和的回答,絲毫沒有慌亂。
比起朱由檢的氣場,朱由校的氣場弱太多了。
對於他們這些飽經朱由檢氣場壓迫的老油條子來說,回應朱由校的質問,這難度輕輕鬆鬆……
“你胸有成竹,吾希望聽到你已經把事情安排妥當了。”
朱由校眯了眯眼,畢自嚴也繼續畢恭畢敬的回答:
“臣看了一下各省今年大概的情況,這其中四川和河南兩省足以供應山西、陝西兩省。”
“足以供應?”朱由校有些不相信,而畢自嚴胸有成竹:“足以供應。”
“為何?”朱由校質問,畢自嚴不慌不忙的回答:
“全賴孫傳庭清繳不法士紳,而李邦華查田有功。”
“說……”朱由校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麵對他的預感,畢自嚴則是侃侃而談道:
“今歲六月,李邦華與四川七千多名官員奔走半年,又托西軍都督府幫忙清查,總算清查四川田畝。”
“清繳士紳後,全川耕地,共計二十七萬六千餘頃,而四川之民不過四百二十五萬餘人……”
畢自嚴的話,讓朱由校下意識捏緊了扶手,但很快鬆開。
這一舉動被顧秉謙三人看在眼裡,心中不免有些高興。
“果然比起少年老成的齊王,還是萬歲要好對付些……”
這或許是三人難得在心裡達成默契的一次,而這樣的難得,也是建立在他們被朱由檢不喜不怒的氣場壓抑下形成的。
如今的朱由校不過二十六歲,與顧秉謙這些一層層在黨爭中篩選上來的老油條對比,他還是太嫩了。
不是說他手段不行,而是對比朱由檢,他成長速度太慢。
當然,平常的他也能做到朱由檢口中的“不露喜怒於麵”,但四川的事情容不得他安定。
按照一頃百畝來算,四川共有田二千七百六十多萬畝,而僅在五十年以前,張居正新政清查中,四川才僅有一千三百多萬畝耕地,而眼下突然翻了兩倍不止。
是四川百姓勤勞?然後五十年時間裡開墾了這麼多田地?
自然不是……
說清楚些,這些田地早就開墾出來了,或許五十年前沒有那麼多,但也差不到哪裡去。
之所以朝廷一直不知道,便是賴在那被孫傳庭所殺的大小四川士紳身上。
這藏匿的可不是小數目,是整整一千四百多萬畝耕地,即便按照三十賦一,也能交上來近百萬石米麥。
按照朱由檢十賦一的新政,明年開始,每年四川都能貢獻七百萬石米麥,折色最少三百萬兩。
在這萬曆年間,四川每年上繳米麥不過百萬石,雜項銀子一百萬兩左右,折色最少隻有一百四十萬兩。
可以說朱由檢的新政頒布,加上孫傳庭的“殺戮”,四川的賦稅整整翻了一番還多。
朱由校不確定,其他南方各省,會不會有這麼嚴重的隱瞞狀況,但以他作為皇帝的性格來說,他寧願相信有……
因此在他鎮定過後,他便在想,能不能再用孫傳庭來解決其他南方數省的士紳?
隻是他這個念頭一出現,他腦海中就出現了自家弟弟的身影。
“以弟弟的性格,怕是不會讓我把孫傳庭用作這種事情上……”
朱由校眯了眯眼,最終還是放棄了,並在放棄的同時對畢自嚴陰沉開口:“繼續……”
“是……”畢自嚴作揖回禮,緊接著也繼續解釋道:
“戶部算過,以四川之田地養四川之民,糧多有餘,因此可從四川購糧一千萬石押運北上,大概會損耗一成糧。”
“此外,河南今歲的禦馬監和布政司可以收繳六百萬石米麥,額外還能購買一千五百萬石,這其中可以分出八百萬石支援陝西,剩餘支援山西。”
“算上北直隸的糧,路上損耗後,能有一千八百萬石運到山西。”
“這些加上山西水澆地的番薯、馬鈴薯,應該能穩定糧價。”
“若是來年山西旱情結束,那山西百姓便能太平了……”
“另外,今歲朝廷應該能收上來六千九百萬石田賦。”
“變多了?”朱由校眉頭一送,顯然這事情讓他高興不少。
“回萬歲,是的……”畢自嚴先回應,然後再解釋:
“賴於秋雨,今年河南、山東、河西、舊港豐收,田賦便交得多一些。”
“這其中又以舊港最為最,不過就是舊港米麥有些硬口,不如中原的米軟。”
畢自嚴帶上了對朱由檢彙報時的習慣,那就是帶上一些小民感受,因為朱由檢最喜歡聽這種東西。
不過兩兄弟性格迥然,朱由檢喜歡聽的,朱由校卻不喜歡、不在意,因此他擺手不耐煩道:
“硬不硬不用管,收歸入庫,若是明年山陝依舊大旱,便調這批米去兩地,降價出售,平抑米價。”
“臣領命……”畢自嚴應了下來,而朱由校也放鬆地看向溫體仁:
“鐵路的事情如何?”
朱由校很關心這些,因為這關乎著他能不能去千裡之外遊玩,走出北直隸這個限製他的地界。
“各條鐵路的工期都在趕,臣也時常前往監督,各條鐵路的路基都已經出了北直隸境內。”
“目前已經確定今年能開通的鐵路是京門與京津兩條鐵路,一個預計九月二十通車,一個預計臘月二十五通車。”
“至於其他七條鐵路則是一邊修建路基,一邊鋪設鐵軌,雖說徹底通車要十五年後,但這十五年間是一段段的通車。”
“例如京嘉鐵路、京西鐵路和京隴鐵路,預計是八年、十三年和十五年完工,但實際上三年後就能從京城直達太原,五年後就能直達西安。”
“其他的幾條鐵路也類似,京遼鐵路工期七年,但一年後就能修通到燕山縣,屆時萬歲隻需六個時辰就能抵達大定宮。”
“還有京廣鐵路工期十二年,但……”
溫體仁很會撿好話說,他心裡清楚朱由校的性格,知道這位皇帝天性自由,總希望登高望遠。
因此,他沒有特意的說工期需要幾年幾年來讓皇帝不滿或澹然,而是把具體某段路線完工時間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