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重新歸於靜謐。
銀白月光灑下,從紅木質地的門簷下投射進來,映出一個梯形的光亮。
陳遠站在月光照射之外,不知何時熄滅的燭台,讓正堂昏暗的陰影將他籠罩其中,便是他那頭銀白長發飄飛也顯得灰暗。
他看著門外空蕩蕩的院落,眼神隱約有幾分冷意。
自從那日宴會騷亂之後,陳遠得以加入“極淨天”開始,他便一直待在敬業侯府中。
但他並未像在無量山那般修煉刀道,每日更多的時間都在閱讀各種典籍。
最主要的便是《魏朝紀事》、《京都府紀》和《天元大陸年代祭》,多是了解朝堂、武侯、文臣和宗門世家的境況。
從中,他也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隻是幾部典籍中缺少關鍵的部分,想要調查清楚其中的隱秘,他需要找機會再去與左相大人聯係。
除此之外,陳遠還讀了幾部兵書,為接下來訓練敬業軍做準備。
而在空閒的時間裡,他便會坐在春雨劍旁,透過窗戶看著武安侯府上空的那道通天劍柱,刀意擴散查探京都府內境況。
由此,他便也得知年輕道人陸放近幾天所為。
“陸放……與各宗天驕比鬥,提升《天驕榜》排名,還會交好江湖客、世家子……”
“你究竟有何目的?”
陳遠不得而知,就如同方才陸放交代的那件事一般。
——聯合言官奏請聖上下旨將王陽打入天牢!
“王陽,淫亂,古怪!”
陳遠微微皺眉,腦海中浮現那日宴會之上的場景。
那日那位大先生的弟子在陳逸出手後站出來阻攔,從而被二弟當場鎮壓。
似乎這名京都學府的大學士品性過於剛直,和謝東安相比,不夠圓滑。
雖說陳遠自身也不是精通俗事、人情練達的人,但他至少分得清什麼人不能招惹。
就如那日的陳逸一般,等閒人絕不可能在那時開口,沒有身死當場,已經是二弟手下留情了。
思索片刻。
陳遠又想到陸放所說——王陽淫亂京都學府,眉眼不禁皺了起來。
那樣迂腐不知變通的大學士,怎會突然墮落至此?
而且王陽還是大先生的關門弟子,心性不談,其儒道修為和學識都不會差。
怎可能做出淫亂京都學府的事情?
“是他!”
陳遠隻能將這件事歸咎於陸放身上,隻是他不清楚對方是如何做到。
難道王陽也是“極淨天”之人?
不,應該不是!
思來想去,陳遠仍舊沒有任何頭緒,重新回到桌前坐了下來,目光看向地上的春雨劍。
若是二弟的話,應是能從中推斷出一二吧……
很小的時候,陳遠就知道陳逸極為聰慧,不論是在武道還是讀書方麵,都能夠遊刃有餘。
而他自己卻是個榆木腦袋,除了一股子蠻力和韌性,武道和儒道都不精通。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這樣的自己,竟然會在回返京都府後看書學習。
不得不說,人的際遇很奇妙。
陳遠看著那把春雨劍,臉上不禁黯然幾分。
他想到了陳逸,也想到了淩音容,若是那兩人能夠站在他身旁,或許……
便在這時,一道咳嗽聲音從外間傳來,且由遠到近緩緩走來。
周天策的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一手扒在門框上看向他。
“遠兒,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陳遠頓了頓,起身行禮道:“祖爺爺,孫兒在想明日朝會之事。”
周天策蒼老的臉上露出一分恍然,也露出些笑容,一邊緩步走來,一邊開口寬慰道:
“聖上明日是將虎符交給你,或許還會對咱們敬業軍有其他安排,你隻需要一一應下即可。”
說著,周天策咳嗽一聲,身體僵硬的坐在他身側,仿佛這副軀殼傷勢極重的模樣。
“你剛剛繼任敬業侯之位,還需要一段時日熟悉,聖上不會過於苛求,儘管放寬心便是。”
陳遠點了點頭,打量他一番,略有疑惑的問道:“祖爺爺的身體好些了?”
周天策笑容頓了頓,喉嚨似有濃痰的沙啞的說:
“老夫看到周家後繼有人,欣慰不少,這身體啊就如回光返照般好了一些。”
“哎……說來老夫心裡對你多有感激,若不是你答應繼任侯位,老夫隻怕會死不瞑目。”
陳遠抿了抿嘴沒有搭話,轉而倒了兩杯酒,遞給周天策道:
“祖爺爺,少喝一點。”
周天策接過酒杯,笑了笑道:“老夫這身體還能撐一段時日,多喝幾杯也無妨。”
說著,他抿了一口,隨後一飲而儘。
陳遠同樣喝完杯中酒水,思索道:“祖爺爺,孫兒有幾件事情想請教,關於敬業軍……不知您是否方便?”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直說就是。”
“前兩日,我看了如今敬業軍的軍伍人員,似乎這一次招募的軍士比以往幾次都多?”
“嗯,多了三成,”周天策咳嗽幾聲,渾濁的眼睛低下看向桌角道:
“先前幾次都是朝堂撥付軍費,金錢有限,且軍士的鎧甲、武器都有短缺,老夫便隻能招募五萬新兵。”
“而這一次,咱們敬業軍有各州府的一些世家資助,軍費、糧草和裝備都算充裕,因而招募了七萬新軍。”
陳遠點了點頭,心中默默盤算。
新軍七萬,老卒三萬,兩者相加便是十萬軍士,再加上一眾與敬業軍配合的宗門弟子……
若是訓練得當,敬業軍的威勢應能恢複一些。
不說和泰山軍、武安軍相比,但也能夠形成一定的戰力,戍守北雄關應是無礙。
“如今敬業軍的副將仇龍,祖爺爺對他可信任?”
周天策笑了笑道:“遠兒如此關心敬業軍,老夫很是欣慰。”
“至於仇龍……你隻管放心,他不僅是你的副將,還是‘潛龍’的金麵之一。”
潛龍……
陳遠眼神一凝,臉上浮現幾分笑意,點頭道:“孫兒記下了。”
周天策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
“老夫已經今日已經交代沉屙,讓他將‘潛龍’近況整理成冊,稍後一並交給你過目。”
說到這裡,周天策頓了頓,沉吟道:
“遠兒隻管放心,如今你已經接任侯位,爺爺絕不會插手軍務,更不會過問‘潛龍’之事,另外還有咳……”
“老夫也不可能再與北邊有所勾連,你隻管專心練兵整頓軍務,或許很快聖上就會安排你北上戍邊。”
聞言,陳遠神色平靜的看著他,心神沒有一絲波動。
他早已對周天策失望至極,更不指望對方能夠安心待在侯府內頤養天年。
先前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都已表明,周天策在背後做了太多隱秘之事。
有些事情直至今日,他仍然不算知情。
想到這裡,陳遠直直的看向老侯爺問道:
“祖爺爺,您能告訴我,當初您是如何與十萬大山聯絡上的嗎?”
這一點,陳遠早就想詢問,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
而在這幾天觀看各種書籍後,他驀地發現魏朝與妖庭之間有明顯的壁壘。
朝堂針對戍邊的武侯、軍士都有專人監察,便是回到京都府之後,黑甲衛、守夜司也會進行一定的監測。
如此嚴密的防範之下,老侯爺想要與妖庭取得聯係,必然有一套更加隱蔽的手段。
“這個,”周天策臉色微變,渾濁的雙眼似有幾分嚴肅的看著陳遠問道:
“你問這個做甚?難道是北邊有妖邪前來京都府聯係你?”
陳遠心下一動,搖頭道:“並沒有人前來,孫兒隻想防範於未然。”
妖庭來人……“黑無常”廖毐?
先前陳逸斬殺廖毐的景象還曆曆在目,隻是當時陳遠並未將其與老侯爺關聯上。
如今聽到老侯爺所說“妖邪前來”,陳遠突地想到,那位黑骨妖王似乎就擁有繞開魏朝監測的手段。
若是如此,倒也能夠當做老侯爺與妖庭聯係的方式。
周天策聞言似是鬆了口氣,含糊其辭的說:“昔年,老夫重新披掛上陣後,第一次北上戍邊。”
“妖庭並未直接前來與老夫聯係,而是通過安插在敬業軍之中的邪魔與老夫一見。”
“拜神宗?”
陳遠心下恍然,拜神宗一貫是妖庭在魏朝的爪牙,他們出麵最是合適不過。
據他所知,近段時間拜神宗仍舊活躍在魏朝境內。
不過並不是像以往那般大肆破壞,而是聯合境內的一眾邪魔外道,伺機圍殺魏朝天驕。
有些成功了,就像虞山派的一名天驕,就被拜神宗一位掌教和四位邪魔圍殺身亡。
也有些失敗了,就如陳逸在濟州府外的那次,一眾邪魔外道死傷慘重。
一念至此。
陳遠突地問道:“祖爺爺,前些時日‘黑無常’廖毐現身京都府,可是來見您的?”
周天策聞言怔了怔,臉色略有幾分難看的點頭道:“你猜得沒錯,它的確現身與老夫相見。”
“它說了什麼?或者它有什麼需要您做的?”陳遠繼續追問道。
周天策微微低頭,腦海中浮現出廖毐和拜神宗宗主所說的話,心神難免出現些許波動。
沉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