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在寅劍山過年,陳易和殷聽雪便要先南下了。
論起緣由,南麵一帶委實不太平,白蓮教亂有愈演愈烈,乃至席卷整個湖廣之勢,明年年初的形勢定然會更糟,此刻若不趁著暴風雨徹底洗刷前尋到立足之處,之後南下,勢必危險重重,再加之龍虎山求援書信如雪片般飛往天下道門,一切都由不得陳易等人悠哉遊哉地把年過完。
臨行前,周依棠自祖師堂處取來劍匣,厚厚一層竹篾裹住匣身,旋即又上了一層灰布裹實,日光之下,縱重重包裹掩埋,陳易仍覺一股寒氣流溢而出,稍有不慎,似乎便割喉斷頸。
“我們寅劍山不是信劍中有靈麼?”陳易說道。
“所以?”
“龍虎山那群道人,會用這把劍?”陳易不住問。
寅劍山三宮伏魔劍陣之主劍——泰殺劍,傳說由北帝懾滅酆都十二鬼宮所獲,其劍之真容,曆代唯有劍甲與掌門、掌教三人所知,陳易撫摸了下劍匣,哪怕寅劍山人誦經千百,這匣內的殺氣似乎仍絲毫不減。
陳易光是摸著劍匣都覺殺氣流露,交由龍虎山人後,那些天師們又如何駕馭?就怕一開劍匣,泰殺劍就殺得鮮血橫流。
“這不必你擔心,劍入劍陣,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入另一牢籠。”周依棠回道。
陳易聽罷,旋即皺眉問道:“若是龍虎山不想讓劍入劍陣呢?南麵白蓮教亂,勢必會拿道觀開刀,龍虎山卻早早封山,而非嚴防諸觀,未嘗沒有積蓄實力,畢其功於一役的打算。”
周依棠反問道:“你覺得我們想不到?”
陳易若有所思,接著摸著劍匣問:“又有緣法?”
周依棠隻是道:“南邊不像北邊,龍虎山為南麵道門執牛耳者,自要為南麵諸道做打算,白蓮教亂,其中變數頗多,讓你攜劍匣而去,也是我卜卦問天後的結果,至於龍虎山如何用劍,修來書信也語焉不詳,所以…隻能你我到時以勢定奪。”
陳易微微頷首,倒也算勉強接受了這解釋。
天下之事,想要說清其中緣由,理清思緒本來就不簡單,而這些道門佛門之事,涉及命數、緣法一類,想要說清就更是比登天還難,周依棠能給一句“以勢定奪”,就已經算是泄露天機了。
陳易想把劍匣收入方地中,卻發現劍鋒流溢出的殺氣教玉佩輕輕顫抖,看了周依棠一眼,把劍匣背到背上。
“隻能背到背上?”
“隻能背到背上。”周依棠頓了頓,話音有些遲疑道:“你雖是三品,但如今的境界…能懾服住它。”
陳易劍意無形流露間,劍匣漸漸安定下來。
他朝周依棠笑了笑道:“那我比你厲害了?”
周依棠避而不語。
陳易也不追根究底,他與周依棠誰更厲害,畢竟未曾交手,以如今三品的境界,他隻能保證前五十招分庭抗禮,至於之後如何,恐怕隻能聽天由命。
殷聽雪見他們說完話,便小心翼翼湊了過來。
老實說,二人間相處之時,彼此氣氛都很難說得上是和睦,要麼是劍拔弩張,要麼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小狐狸吃過好幾次苦,就儘量避而遠之,隻到關鍵時候再出現。
陳易伸手揉了揉她腦袋,笑道:“小狐狸,我們要到南邊去了,送劍去龍虎山,還有給你尋劍。”
殷聽雪點了點頭,瞥了周依棠一眼道:“那周真人呢?”
“我們先去,周真人之後跟上。”
說罷,陳易頓了頓,賣著點關子道:
“一路上,我會教你如何當個道士。”
殷聽雪瞅了陳易一眼,對此很是懷疑,他怎麼看都不像個合格的道士樣。
陳易自然注意到,卻沒說什麼,他拉著她的手,下了蒼梧峰。
冷杉夾道,山路筆直直通山腳,陳易適時舉目遠眺,眸光放長,籠於遠天的雲霧層巒疊嶂,朝南綿延萬裡,天色溟漠模糊,叫人看不真切,他的目光迎著雲霧峰回路轉,想到前世,殷聽雪以魔教聖女之名出世,在南方不知經曆了怎樣的緣法,又有過怎樣的痛苦,以至於她會如此寡絕……
而之後,
往南而去…又會碰到哪位故人?
一念忽起,一念又落,陳易忽然想到自己那出世不久的女兒,心底失神了一刹,
要不要再往南一點?
陳易思緒飄忽,百感交集間尋不到根基,隻定定站在原地。
殷聽雪要小家子氣得多,她看看周依棠,又看看陳易,腦海裡掠過那些堆積一處的樹枝,以及陳易被竹篾刮過的手,
那孔明燈還沒送到周真人手上,就要走了……
殷聽雪不禁有些惋惜。
真是可惜…
不過,這孔明燈倒真能送給她呢………
殷聽雪轉念一想,捂嘴偷笑,
忽然就半點不可惜了。
而蒼梧峰處,獨臂女子遠遠目送,待殷聽雪回頭看時,轉身徑直歸去。
像是不讓他們認為她會掛念。
………
幾日後。
荒草萋萋的道路上。
下山容易上山難,陳易和殷聽雪離去可謂暢通無阻,離了蒼梧峰後,便往西南邊走了有段時間,期間偶有乘馬車,但多是走陸路,等到了韓城縣後,再坐船順黃河南下,一路便可進入湖廣。
日照夕斜,不覺間已是除夕,一路都在走,殷聽雪也不知有什麼年味,隻是覺得今日的日光,似乎比之前暖一些。
他們趕著去南方,也沒時間過年。
上一年大年三十開殷趴的日子,殷聽雪仍曆曆在目,那時大被同眠啊,他怎麼這麼不知羞呢,想著想著,她又想到那夜的煙花,紅的黃的天邊炸開,回憶的朦朧間格外絢爛。
山風拂過,微微的寒意叫殷聽雪回過神來。
“在想什麼?”陳易放緩了些腳步道。
“沒什麼…”殷聽雪看了眼那生著雜草的道路,問道:“對了,你是不是跟惟郢姐變過老鼠?”
陳易錯愕下,點點頭道:“對。”
“嗯,她跟我專門說過這事,可高興了。”殷聽雪接著道,“她還說自己並非刻意炫耀,隻是有感而發。”
便是轉述,陳易都能想象到大殷瓊鼻微翹,暗暗得意的模樣。
他順著話笑道:“是這樣,跟她變了兩回吧,一回是有需要,一回是她求我。”
“是不是郎情妾意呀?”
陳易知她素來不計較,大大方方道:“說的確實。”
卻不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