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扯來些茅草加在小狐狸身上。
“好了,”
他一拍手掌,
“天衣無縫。”
………………..
“哈秋!”
東宮姑娘用力揉了揉鼻子,咕噥道:
“肯定有人在想我。”
雖然笨姑娘說不清是誰在想,但一定是有人在想她,她才會打噴嚏,這是不容置疑的直覺。
若直覺都會騙人,哪世上就沒什麼不騙人的了。
走近屍穀,這裡比想象中還要幽森得多,陰風掠過,帶著些難聞的腐臭氣息,腳下的泥土踩上去觸感淺薄。
穀中有死水潭。
水麵浮著一層銀灰色膜狀物,細細看去,竟是無數蛾蚋的翅膀粘連而成,風吹瘴氣翻湧,那些翅膀便簌簌震顫,揚起細碎的磷粉,落在斷壁殘垣上。
魏無缺皺起眉頭。
這一帶廢棄的樓房未免太多了些,比先前所見的荒村還多,似乎修建過某個龐大的建築群落。
還沒來得及讓人多想,
遠處山穀邊沿就見到一隊截然不同的車馬。
“是他們?”東宮若疏遠遠指著,朝袁琦問道。
江神遙遙頭,旋即縱身高躍山坡,遠眺後去而複返,道:“是群官兵。”
“官兵?官兵來這做什麼?”東宮若疏沒怎麼想明白。
“不知道,我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袁琦說道,身為一地江神,官府的事於它而言都是一等一的麻煩事。
東宮若疏點了點頭,他們跟官府無冤無仇,甚至某種程度來說,靠著魏無缺等人喜鵲閣的身份,他們還算是朝廷的人。
袁琦雙手結印掐訣,道:“人已經近了,就在這方圓數十裡,很模糊,看不清晰。”
點點熒光遊離四周,飄忽不定,再看一眼卦象,比之前更捉摸不清,看來人真已近了,但不知是否已踏足屍穀。
袁琦起身道:“我現暗藏起來,好做準備。”
東宮若疏怎會不同意,江神舊傷在身,本就不好與那道人交手,與其正麵對敵,不如伺機而動,關鍵時候再給出致命一擊,這些也是此前說好的戰略。
微風卷動薄雲,袁琦縱身一躍,當即化作銀針似大小的龍身,破空而去,瞬間便無影無蹤。
大隱於市,小隱於野。
月色靜謐,罩在這山穀廢墟之中,許是在西北沒見過這般瘴氣橫生之地,東宮若疏左瞧瞧右看看,滿臉都寫著好奇。
“那有間房子。”
魏無缺及眾諜子循聲往前看,隻見東宮若疏所指的方向立著間的屋子,說是完好也不至於,其樓宇傾斜,牆柱埋在地下,老舊屋簷切割月光泛著水墨色,不過整體有鼻子有眼,看得出是處樓台。
還想觀望多一陣,嗖地一聲,東宮若疏的人影就已飛了過去,魏無缺不得已,趕忙運起輕功跟上,生怕這小祖宗有什麼閃失。
這屋子瞧著像是或是祠堂、或是神廟一類,裡麵斜置著座小祭台,內裡的銅燈架生滿銅鏽,角落處結滿蛛網,憑著微光,魏無缺驚奇地發現,祭壇上雕刻著繁複的紋路,以及一尊尊青銅小人。
再抬頭一看,兩側竟有壁畫,雖然彩漆早已剝落,但仍能看出以玄、赤、金三色為主,雲雷紋中浮現出羽人馭兵的奇異圖景,充斥著兵戈鐵馬,似是一處血腥至極的戰場圖畫。
“這上麵…怎麼有字?”東宮若疏疑惑道。
魏無缺順勢走上一看,竟在東宮若疏所處的廊柱上看見了文字圖樣,“是…篆書?”
“篆書?”東宮若疏驚訝道。
這時,屋外的諜子跨入其中,報告道:“座主,那群官兵們進了某座樓房裡,遲遲未出。”
“他們這是搜什麼?”
魏無缺不由疑惑,據他收到的線報推算,白蓮教一度進逼武昌城下是不錯,但這也是一月前的事,白蓮教早已撤軍,莫非是在搜剿餘黨?隻是除非白蓮教人是群瘋子,才會藏身這種鬼地方。
不知怎麼地,魏無缺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先叫道士諜子過來辨識文字,隨後跨門而出,極目遠眺。
霧氣比先前更為濃鬱,彌漫的濃霧好像罩了一層又一層的厚紗,遠處僅能看見突兀延申的樹枝。
呼。
陰風刮過,夾雜著嗡嗡嗖嗖的聲音,濃霧間影影綽綽起來,山穀的大地突然開始輕微震動。
哢。
魏無缺猛地往腳下一看,發現腳腕上竟多了一隻手。
隨後,一具麵容灰白、身披鐵甲的死人從腳下破土而出!
魏無缺駭然大驚,想也不想地一掌擊去,那死人麵容頃刻猙獰,五官移位扭曲,鬆開了他的腳腕,魏無缺順勢一蹬,半空中明亮的刀光自腰間而出,腐朽的頭顱騰空而起,斷口處爆開的不是鮮血,而是濃鬱的瘴氣。
回頭一看,那霧中影影綽綽,似有大群人影攢動,從山穀那一方由遠及近,像是風吹麥浪般洶湧。
東宮若疏和道士諜子從屋子裡衝出,
“什麼情況?”
“屍人!這裡都是屍人!”
魏無缺大聲說說著,忽然,腳下接連震動,便見泥土緩緩抖落,一具具或乾癟、或骷髏的屍人自地中爬出,雙目空洞,皮肉糜爛,霧氣如同熱刀切油般洶湧沸騰。
好似從上古之時被喚醒不能適應,屍人們先停頓片刻,接著齊齊發出古怪嘶吼,朝著場上的活物撲殺過來。
嘩。
東宮若疏的長刀在月光下劃出數道寒芒,將三具撲來的屍人攔腰斬斷,瘴氣爆開如花。
道士諜子反手甩出八張符咒,黃紙在半空自燃成火牆,暫時阻住周遭湧來的屍潮。
“這是九陰養屍地!”道士聲音發顫,桃木劍挑起一撮泥土,土中竟滲出暗紅血絲,“整座山穀都是屍巢!“
魏無缺突然悶哼跪地,方才被抓住的腳腕泛起青黑紋路。道士諜子撕開他褲腳,隻見皮肉下似有活物蠕動,當即咬破指尖以銀針點在他足三裡穴:“瘴氣入脈,座主閉氣!“
銀針刺入時帶起腥臭黑血,濺落處野草瞬間枯黃。
地麵裂痕如蛛網蔓延,十幾具古代屍兵破土而出,盔甲上印刻著繁複紋路,竟攜著古老的旌旗,殘破的旗麵縈繞濃鬱的肅殺氣,叫人毛骨悚然。
東宮若疏靈巧似狡兔飛狐,一步越到一隻屍兵身前,長刀回身一轉,猛力重斬,刀鋒卻在那斑駁鐵甲上重重彈開,東宮若疏驚愕之餘,反應極快,當即斜刀上前,朝著沒有防護的脖頸一剜,在其餘屍兵提槍刺來時,足腳一點,閃身而去。
屍兵頃刻墜死在地,東宮若疏連連退後,身後聽見嗖嗖嗖聲,諜子們以手弩阻擊,零散的箭雨撲射而去。
“這些鎧甲…好生奇怪。”東宮若疏回憶了下斬甲時的觸感道。
淒寒月色下,鐵甲漆黑如墨,上麵刻印著繁複玄奧的紋路,如同山巒自不斷逼壓過來。
她已是四品武夫,全力之下力近千鈞,竟一刀斬不開這種鎧甲。
魏無缺閉氣排毒,抬頭一看,隻見愈來愈多的屍人彙聚過來,若逗留在此,武夫一氣貫穿全身而不得換氣,怕是要氣竭而亡!
“不是辦法……”
縱使諜子們不停放箭阻擊,但效用不大,而屍人來勢洶洶,以寡敵眾,他們在原地支撐不了多久。
“那兒!”
東宮若疏高呼一聲,隨聲望去,隻見一座青銅戰車奔湧而來,腐屍戰馬噴吐瘴氣,聲如雷陣,上麵坐著一鐵塔似的屍將,旌旗揮舞,槍尖處還纏著半截斷裂的青銅鏈。
說時遲那時快,還不待魏無缺判斷,東宮若疏人就已似炮彈衝出,腳步連點,隨後刀身如飛,與那屍將正麵相撞。
大槍橫掃,狂風四起,東宮若疏猛一翻身,單手撐住戰車,收刀同時一腳重踹屍將,那鐵塔身軀似湖麵掀波瀾般震顫起來,屍將爆發怒轟,雙手持槍猛力一砸,要將東宮若疏頭顱敲個稀巴爛。
千鈞一發之際,魏無缺亦閃身而出,他強忍瘴氣如體,刀鋒一橫撞中大槍中段,屍將頃刻脫開一隻手,東宮若疏火速翻身,眼疾手快,雙手按刀望上撩斬,白光仿佛撕裂黑夜,屍將無甲的肋上撕裂開猙獰裂痕。
“東宮姑娘,你欠我一條命。”
魏無缺大腳一踹,以免那屍將爆發的瘴氣撲麵,忽地耳畔一陣勁風,銅鏽的弩矢飛來,即將穿碎他頭顱之際,卻見刀尖一挑,弩矢崩空而斷,隨後聲如雷震,氣浪掀得他發絲紛飛。
“不欠啦!”
說罷,東宮若疏拉住韁繩,用力一駕。
眾喜鵲閣諜子紛紛上車,四匹腐屍戰馬的發力下奔馳在這山穀之中。
青銅戰車撞碎滿地骸骨,又一具戰車迎麵而來,大槍揮舞如山崩地裂,魏無缺靴底在車轅借力一蹬,刀鋒擦著屍將咽喉掠過,濺起的腐液在旌旗上蝕出青煙。
隨後他突然暴退,回到戰車之上,三支弩箭釘入方才立足處,腐鐵打造的箭簇竟炸出碗口大的坑。
屍將墜地,穀中屍人齊齊發出怒吼,詭異至極的嚎叫震蕩山穀大地。
緊接著便見斷肢殘臂擠出廢墟泥土,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屍如蟻群,數不儘的屍人從四麵八方而來,在大地上掀起狂風巨浪!
黑雲壓城城欲摧!
魏無缺臉色愈發蒼白。
越來越多了!
“這些畜生都朝我們衝!“
魏無缺瞥見兩麵圍堵過來的屍群,無數屍將攜著屍兵,仿佛黑色浪潮要把他們淹沒,不注意間,大槍飛擲而來,一匹戰馬的頭顱應聲而落,戰車猛地震蕩傾斜,眾人身形不穩,栽倒在地。
東宮若疏一刀砍斷另一匹馬的繩子,以此維持戰車平衡,她扯住韁繩的虎口滲血,戰車雖繼續前進,卻不如先前那般快,隻能拚命往前狂奔。
危在旦夕,這該如何是好?
“你們趕緊想法子,不然我們都得死!”
車上眾人麵麵相覷,手裡沒有線索,一時也無從下手,魏無缺驟地轉頭看向那道士諜子。
道士嗓音微抖道:“…方才時間有限,我隻辨認出是…‘六國回辟,貪戾無厭,虐殺不已’這幾個字……此地所埋的屍人,想必都是秦民。”
聞言,眾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屍變者為禍一方,變為屍人,民間俗稱僵屍、或是活屍,如同酒越釀越香,魚越醃越鹹,埋藏愈久,其氣力便愈是恐怖,而這在土地裡醃了近兩千年的屍人,隻怕比兩千年前的虎狼之師可怖數百倍!
沉鬱絕望的氣氛籠罩戰車之上。
東宮若疏卻不這麼想,像這種陰森鬼物,必然有能壓勝的法子。
秦民
哎,秦民?!
她腦子裡兀然有了個法子,她轉頭手圈喇叭狀大喊:
“修長城!修長城啦!”
喀……
骨骼摩擦的聲響戛然而止。
那漫山遍野追殺而來的僵屍極其突兀地僵立原地,彼此麵麵相覷地看上一眼,接著像是有炮彈炸開般向四麵八方逃跑!
“彆走啊!修完長城還有阿房宮啊!”
屍潮倒卷,有文士僵屍割袍而逃,武將骸骨丟盔棄甲。最奇是一具抱著算籌的腐屍,邊跑邊從腔子裡漏出竹簡墜地的嘩啦聲,分明是當年書佐應激之態。
“回來啊!修完阿房宮還有始皇陵啊!”
少女急切地呼喊著,竟反過來追逐僵屍。
大片的漆黑如鳥獸散,拚死拚活地紮進鬆林,仿佛被比死亡更古老的恐懼追逐。
魏無缺定在原地,目瞪口呆,久久不知所言。
最後喉嚨裡隻能迸出兩個字:“臥槽……”
屍穀東麵。
殷聽雪望見遠方黑壓壓一片,慌忙地扯了扯陳易袖子。
大群屍人如同錢塘江大潮般自西向東而來,浩浩蕩蕩,所過之處都被瘴氣淹沒。
“陳易,”殷聽雪抖開頭上的茅草沫子,話音有點打顫,“我們…是被誰發現了?”
陳易也懵了,
金丹境的匿蹤之術、上品的屏息符、以及一身蓑衣偽裝、連沿路腳印都已打掃乾淨……按理來說天衣無縫,隱藏得已足夠完美。
難道有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