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權,在歐羅巴大地主導了近千年的紛爭。
隨著伊莎貝拉的爺爺,安茹伯爵富爾克,在1131年與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二世之女梅利森德成婚,便宣告了一個新王室的誕生——耶路撒冷·安茹。
與此同時,富爾克的長子傑弗裡·德·安茹則迎娶了英格蘭國王亨利一世的女兒瑪蒂爾達。
這位公主是“征服者”威廉的孫女。
此舉使得安茹家族,又增添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分支——金雀花·安茹。
“金雀花”傑弗裡通過婚姻取得宣稱,並征服了諾曼底。
依照《威斯敏斯特條約》,在英格蘭國王斯蒂芬去世後,傑弗裡與瑪蒂爾達的兒子順利繼承了英格蘭王位,金雀花·安茹也由此崛起為英格蘭王族。
安茹家族在曆史的長河中分成兩支,掌握了兩個王國的統治權,鼎盛時的疆域囊括了整個英格蘭、耶路撒冷、半個愛爾蘭以及大部分法蘭西。
至於法蘭西的土地,除去安茹祖傳領地、諾曼底領地外,還有一份來自於,阿基坦的埃莉諾。
出生於1122年的埃莉諾,在14歲時被迫嫁給法國王太子路易七世。
1148年,她與路易七世一同參加第二次十字軍,途中傳出與其伯父雷蒙德相戀甚至企圖私奔的流言。
路易七世因此暴怒,將她囚禁。
此後,埃莉諾為路易生下第二個女兒,但因法王缺乏男性繼承人,導致兩人的婚姻宣告結束。
作為阿基坦公爵的埃莉諾,擁有法國四分之一的土地。
同時歐洲當時普遍承認強迫婚姻的存在,這使得她在離婚後,隨時都有可能被某位男性領主捕獲並被迫結婚,從而使得阿基坦公國淪為嫁妝。
懷著少許浪漫和實際考量的怨恨,埃莉諾到達普瓦捷時,迅速派使者要求諾曼底公爵亨利·金雀花·安茹迎娶自己。
這一婚姻將法國四分之一的土地,另外五分之一的土地結合在一起。
同時亨利二世還是英格蘭的繼承人,經此之後,便奠定了安茹家族的真正崛起基石。
如果這可以視為埃莉諾的複仇,那麼她與亨利的婚姻,無疑導致了未來數百年法國的尷尬境地。
百年戰爭初期,法國便損失了大半土地,其實這並非來自於英格蘭的侵略,而是法國自身的內部撕裂,使得土地如同自願送給了英格蘭。
因為無論是“征服者”威廉還是其後的金雀花亨利,他們的根基皆在法國,他們很大的自我認同,並非是單純的英國人。
埃莉諾與亨利二世的婚姻並不美滿,亨利二世性格缺陷,子女教育問題尤為突出,再加上天天帶著情人開趴。
次子小亨利雖被加冕為共治君主,然而亨利二世並未賦予他應有的權力,這也造成了英格蘭動蕩的開端。
法王路易七世、小亨利的兄弟和眾多貴族,加上埃莉諾,皆成為反抗亨利二世的力量。
叛亂最終被鎮壓,但局勢並未完全平息。
小亨利在與亨利二世的戰鬥中死於疾病,臨終前渴望得到父親的諒解,然而二人至死未能相見。
傳聞小亨利的死令亨利二世感傷,他曾歎道:“他給我帶來了諸多痛苦,但我仍希望他能活著繼續帶來痛苦。”
小亨利的去世並未劃上句號。
“獅心”理查整頓力量後,再次向父親發起挑戰,這次他得到了法王菲利普二世的支持。
傳聞二人的關係好的時候,可以在一張床上睡覺。
金雀花·安茹之間的“父慈子孝”攪動了歐洲局勢。
隻不過因為耶路撒冷的淪陷,西歐的家族矛盾,要暫且放下了,天主教諸國的目光,開始關注起聖地局勢
時間回到1188年的1月,在蓋裡斯還在塞浦路斯蹲大牢的時候,薩拉丁向提爾城發起了進攻。
提爾城麵積不大,大致上約為0.7平方千米,是一塊三麵環海,從大陸突向海洋的半島形狀。
這其實也意味著提爾的城牆,相較於其城市麵積而言,就相當的短,僅僅隻有700米的長度罷了。
按照中世紀的情況而言,隻要這七百米的城牆上,能維係600左右的守軍,那麼就堅不可摧。
畢竟,無論薩拉丁集結多大規模的步兵軍團,因為城牆長度有限的緣故,他一次性所能投放的兵力都是有限的。
在沒有大量火炮,能夠快速摧毀城牆的時候,想要破壞城牆其實相當麻煩。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小城,其實比大城更好防守的緣故。
箭雨帶著破空的尖嘯,一陣陣的拋向牆頭。
灌滿了石油提煉物混雜了硝石的火罐,也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灼熱的弧線,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砸入城中。
烈火伴隨著油脂飛濺而出,濃烈的黑煙在空氣中翻滾升騰,夾雜著木材與布匹燃燒的刺鼻氣味,令人窒息。
到處都是救火的隊伍,這些隊伍大多都是由意大利人來組織。
在這忙中有亂,處處慌張、卻又處處有人救火的處境裡。
伊莎貝拉帶著幾名護衛的騎士,以及整整一個排的士兵,從這慌亂的街道中穿行。
她審視著這座城市的一切,尤其是打量著那些意大利人。
少女向身旁的騎士,說起這些意大利人的曆史。
1124年威尼斯協助耶路撒冷王國奪取了提爾,然後因此得到了三分之一的提爾領地所有權。
可以說十字軍諸國在黎凡特地區的成功,脫離不了意大利城邦的支持,意大利人提供軍隊、提供了金融、提供了市場、還提供了商品。
而耶路撒冷王國回報給他們的就是特權與土地。
在薩拉丁的軍隊第一次攻城前,康拉德就將他的老鄉組織了起來,組織成意大利傳統的城市公社,接管了提爾城。
“我們十字軍諸國,在薩拉丁入侵之前,有著近百個由意大利人或者說是歐洲人建立的社區。”
“這些社區他們有著自己的司法權、有著自己的自治權,他們中的很多甚至不需要向耶路撒冷王國交稅。”
“對於他們來說,耶路撒冷王國就是‘殖民地’,他們則是這片殖民地上除去貴族外的一等人。”
殖民一詞的拉丁詞源是colonia,源自拉丁動詞colere,意思是“耕種”或“居住”。
這並非是什麼後世的概念,在古羅馬時期,colonia指的是一個由羅馬公民或退役士兵組成的定居點,通常建立在征服地或邊境地區,用以鞏固對這些區域的控製。
伊莎貝拉說那些救火的意大利人是殖民者,其實就已經是一種切割了。
她將耶路撒冷這個由十字軍運動,而建立的國家,放置在了被殖民的一方。
說著這些話時,伊莎貝拉、這位帶著一半希臘人血統的少女,眉眼間自有一股沉靜。
她的眼睛清澈而深邃,有著宛如大理石般的藍灰色。
時至今日,她依舊沒有蓄出長發,而是保留著一個貼到耳垂的長度。
這使得她的麵龐更加立體,也使得她少了幾分傳統的柔弱,反而添了幾分果敢的氣質。
從火場旁經過,伊莎貝拉不僅沒有親自去進行什麼“救火”,也沒指派身旁的騎士過去。
意大利人們處理的很好,伊莎貝拉他們橫插一腳的話,說不準隻會越幫越亂,因為伊莎貝拉的緣故反倒束手束腳。
“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撒拉遜人會說自己乃伊斯蘭的子民,東正教徒會說自己是希臘人。”
“的黎波裡的熱那亞人,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耶路撒冷的人,當然提爾的威尼斯人、還有阿卡的比薩人也都這麼認為的。”
“如雷納德那樣從西方而來的法蘭克人,也從來都不會將這片土地視為自己的祖國。”
“隻因,耶路撒冷在他們眼中,是被征服而來。”
提到被征服幾個詞的時候,伊莎貝拉嘴唇輕抿,目光為之閃爍。
就好似被征服的,不隻是本地的這些撒拉遜人,不隻是那些依舊繳納“吉茲亞”的希臘人。
還有她這樣的人,也同樣是被征服的一方。
“真正認為自己是耶路撒冷王國,這個國家之人的,有哪些呢?是你們、還有我。”
伊莎貝拉他們,是這片土地上的貴族,有著自己的財富與土地,他們出身於此、成長於此,他們離開這裡卻就什麼都不是。
而跟隨伊莎貝拉與蓋裡斯的羅素等人,則代表一批本地化了的法蘭克人,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他們在農村裡耕種橄欖、葡萄、小麥、大麥、和棗,他們脫離了舊有的社群,轉而成為了一個新民族的雛形。
但無論是本地貴族,還是本地化的法蘭克人,在王國裡都是少數派。
“對於這些威尼斯人、熱那亞人、比薩人、馬賽人……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在於賺錢,他們的故鄉是意大利,祖國是那些意大利城邦。”
“一旦耶路撒冷王國無法提供豐厚的報酬,或者與他們發生利益矛盾衝突的時候,那麼他們就將棄我們而去。”
“屆時我們又能依賴於誰呢?像我們這樣少到可憐的本地法蘭克人?”
伊莎貝拉沒有回答她自己所提出的問題,她身後的那些騎士們也無法回答。
像他們這樣人,在亡國之後,能往哪裡去呢?
他們的故鄉是巴勒斯坦……
伴隨著伊莎貝拉的這些話語,他們一行人穿過了混亂的街道,直抵這座城市中最豪華的宅邸。
事實上,若是以歐洲的標準衡量的話,這其實已經不隻是豪華的宅邸了,而當是一座宮殿、一處行宮。
曾經“麻風王”鮑德溫四世,就曾停留在這裡養病。
幾名疑神疑鬼的衛兵,守衛在大門處。
見到伊莎貝拉一行人步行至此,他們下意識持戟相對。
但伊莎貝拉的裝扮,卻讓這些衛兵們不知所措。
少女身上披戴著屬於王室的沉重袍服,這件袍服的底色乃尊貴的提爾紫,織錦上綴滿了精致的金線紋路,顯得格外厚重、格外華麗。
長袍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她纖細猶如天鵝的脖頸,在這不可忽視的權威中,凸顯出她略微稚嫩的臉龐。
伊莎貝拉將手中權杖的頂端,指向了那些拔劍的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