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納德必須要承認的一點在於,他失算了。
他沒有預料到蓋裡斯那小子,反應會這麼快,直接來了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他奪下拉塔基亞重整部隊的空隙裡,從河穀那邊輕取安條克。
原本應該是雷納德獨占安條克,整軍南下的局麵,因為蓋裡斯突如其來的一手,變成了安條克一分為二,雙方圍繞著這片富庶土地進行對峙。
這不好、非常不好,是要出事的那種不好。
雷納德作為一名卓越的軍事將領,對於十字軍行動的曆次戰役,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期間,十字軍一方集結了至少三萬人的大軍,對安條克發起圍城,前後時間持續了至少半年。
數千人死於饑餓、疾病或戰爭,所有的馬都淪為了食物,乃至於靠著同類相食,以及對“聖槍”的發現,十字軍才艱難攻克安條克。
可以說,十字軍諸多戰役中,安條克圍城戰,是最為血腥、最為艱難的。
讓他手底下這四千人不到的烏合之眾,去打一次安條克圍城戰?
隻是想想這個可能,他就不寒而栗。
雷納德清楚,自己必須調動安條克城裡的守軍,他最擅長的其實也是這門技藝:釋放出各種錯誤的信息,去誘導敵人。
當需要時,他能將自己的軍隊偽裝得極為虛弱,使敵人放鬆警惕,正如蒙吉薩戰役中那般:在關鍵時刻率軍突擊,直取鬆懈的薩拉丁。
有時,他又能示敵以強,讓敵人在猶豫中錯失戰略良機,再步步進逼,逼迫對方做出激進的舉動,從而暴露出致命弱點,最終被他精準而果斷的一擊擊潰。
加利利海岸西南角高地的戰鬥,以及收拾繼子博希蒙德的戰役,正是這種謀略的生動體現。
這些基於認知差異精心設計的戰術,使雷納德在十字軍諸國中成為傳奇。
然而,這種策略終究有其極限。
當從戰術層麵上升到戰略高度,雷納德便顯得力不從心。
薩拉丁直接在戰略層麵施壓,逼迫耶路撒冷王國決戰,以堂堂正正、兩倍於十字軍的兵力橫掃而來。
任憑雷納德妙計百出,最終也隻能無奈撤退,將“走為上計”作為唯一選擇。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不動如山。”
……
信仰、似乎很重要,信什麼,似乎天然就決定了一個人會站在某個陣營。
但、人不是那樣簡單的生命,許多、許多時候,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穆斯林都能加入進十字軍的陣營,基督徒也會為蘇丹服務。
加利利海西之戰結束後,薩拉丁就俘獲了相當多的突厥人“基督徒”縱然這些人宣稱自己從出生開始就是基督徒。
可十幾年以來的穆斯林生活,在他們身上留下的印記,根本沒法抹殺。
薩拉丁能夠寬恕那些被俘的基督徒士兵,但在麵對這些“叛教者”的時候,依舊選擇不留情。
“叛教者”要比之敵人更可恨。
因為錢,大量的突厥人加入了十字軍的陣營,也因為錢,許許多多穆斯林,在為雷納德服務。
如今,這些來到了安條克的突厥人,就活躍在安條克的土地上,在那些村莊中點起一處又一處的火焰。
雷納德在不斷突破自己的下限,至於突厥人就根本不存在下限。
他們將一次戰鬥的對峙,變成了一次劫掠的狂歡。
這是在逼迫安條克城中的守軍做出行動。
喬斯取出張簡易地形圖,打開之後,他先是確定了下自己的位置,然後向羅素詢問道:“你覺得他們會在哪裡。”
羅素依照自己當前位置,向西南方向畫一條射線,然後他指向了一處地方,那裡剛好是丘陵與沿海平原的交界點,也恰好是一道山穀的出口。
“應該是這裡。”
喬斯看著這張來自安條克城的簡易地圖,摸了摸自己下巴。
如今的他是二連的連長,羅素是二連的帕拉丁。
二連是一個騎馬步兵連,編製成員加起來有140人,本質上是1連的強化版,並非什麼騎兵連隊。
16個8人班,8名正副排長,2名正副連長、2名衛生員,至於羅素其實並不在連隊編製中,而是作為領受了聖品的神職者與連隊一同生活。
喬斯有理由認為羅素是一名監軍,但考慮到羅素領受過聖品,在教團體係內品級相當於司鐸,羅素其實應該是層次較低的隨軍神父才對。
幾乎連隊內與信仰相關事務,都會需要羅素出麵。
不論是周末的【主日敬拜】,又或者平日裡的【武器祝聖】,還有士兵們的【悔過聖事】都是羅素在負責。
但羅素不僅是他們精神上的導師,也同樣是一同作戰的戰友。
大多數的連隊訓練,羅素都會與他們一同參與。
因為羅素這名帕拉丁的存在,喬斯能明顯感受到連隊裡士兵的士氣,要遠高於他所參與過的其他任何軍隊。
連隊裡的士兵們,無一例外都相信自己是基督的連隊,他們籍由羅素相信自己與主聯結。
考慮到羅素在士兵們中的崇高地位,哪怕連隊的軍事決策權在喬斯手中,他依舊會去同羅素商討作戰計劃,從而在之後的戰前鼓動中,讓羅素更好的發揮。
看著羅素所指的位置,喬斯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們會在那裡以逸待勞,我們還要追擊麼?”
追擊?對方可並不是撤退也不是潰逃,對方是在選擇一個適合輕騎兵發揮的戰場,然後準備作戰。
如果繼續追擊的話,可想而知將會有怎樣一次血戰在等待著他們二連。
平原戰鬥中,可沒法做到如山地丘陵裡那樣的拉扯,他們又隻是騎馬步兵,不可能真去騎馬作戰,這其實相當的被動。
“喬斯,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們是要以逸待勞,而不是繼續去襲擊?”
“因為,我們對他們的威脅最大,隻要消滅了我們,那些雷納德麾下的突厥人,就可以在安條克為所欲為了。”
這並非是什麼自視甚高,而是基於一個最基本戰爭思路來考量。
在蓋裡斯一方,騎馬的人當然不止2連,但能做到快速反應,去糾纏住突厥輕騎兵,遏止對方繼續劫掠的,可不是騎士群體所能做到的。
作為輕裝的騎馬步兵,他們的機動能力,已經是蓋裡斯一方中最為拔尖的存在。
一旦他們這隊騎馬步兵被消滅,那麼安條克城附近,都會成為突厥人的樂園。
“他們的數量可能有我們兩倍之多。”
“但我們可以相信先知。”
喬斯深深的看了一眼羅素,這其實已經不是他們在安條克的第一次戰鬥了。
140人的編製成員,隻剩下120人保持著戰鬥力,這些日子裡的各種摩擦,都使得雙方感到疲憊。
正如雷納德不願意帶兵去圍攻安條克一樣,蓋裡斯也不打算在安條克與雷納德進行長久的對峙。
薩拉丁正在南方虎視眈眈,在安條克耽擱的一分一秒,都是在平添更多的風險。
雷納德需要一次會戰,蓋裡斯也需要一次會戰。
而這次會戰的導火索,其實就落在了主導雙方戰場機動權的部隊身上。
雷納德一方是突厥人輕騎兵,蓋裡斯這邊則是二連的騎馬步兵。
“去通知先知,二連會完成任務的。”
喬斯對一旁的傳令兵說道。
……
夏日的的安條克,群山靜默如一頭沉睡的猛獸,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山腳,點綴著被風吹起的細小塵土。
透過微微的熱浪,那些沉重而厚實的步兵甲胄反射出點點光芒。
平原上,兩支軍隊彼此對峙,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呼吸的頻率和節奏與遠處樹葉的晃動不謀而合。
步兵隊伍整齊排列,手持長矛和盾牌,足下的土地因他們的重量顯得格外堅實。
120人雖然數量不多,但他們的堅定眼神中透著一股頑強的信念。
長矛在陽光下閃爍,盾牌如一道道鋼鐵屏障,默默傳遞著一種沉重而不可撼動的力量。
山風吹拂,步兵中的旗幟微微擺動,在他們身後山巒巍峨,成了他們最後的依托。
在二連的麵前,是兩百多的突厥輕騎兵。
這些人的馬匹躁動不安地在原地踱步,鼻孔中噴出熱氣。
大地在低聲哀吟,為即將到來的戰鬥默默禱告。
幸運女神沒有眷顧二連,在他們快要抵達戰場的時候,便已經發覺對方做好了戰鬥準備,而自己一方並沒有得到援軍的消息。
在這種地步下,當所有士兵準備作戰的時候,羅素也帶著士兵們進行戰前的祈禱。
“永恒的上帝,所有受造物的君王,你既恩賜我達至這個時刻,求你赦免我今日因思、言、行為所犯的種種罪惡。”
“主啊,也求你由肉身和精神的一切汙穢中潔淨我卑微的靈魂。”
“主啊,並求賜我能在平安中善度此厄,使我能在此生的每一天求告你的至聖之名,並克勝所有同我們爭戰的有形無形諸仇敵,將他們踏於足下。”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都歸於你,父、子及聖靈,從今日到永遠,世世無儘,阿門!”
“阿門。”
當他們將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自上而下、從右至左畫完十字後,他們齊齊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或者檢查起自己攜帶的長矛。
羅素也選擇參與這次的戰鬥,這兩年裡,他已經穿越了整個黎凡特,從這片古老土地的東南,來到這片土地的西北。
從荒漠的戈壁灘、穿越群山與約旦河,來到安條克平原。
他目睹了這片流血大地上的不公,追隨著蓋裡斯直麵一次又一次的苦難。
曾經的他麵對苦難習以為常,但主的聖言,卻說這一切的不義同苦難,都是可以改變的。
因此,如他這樣的年輕人,不再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