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一眼確認。
除了合影上模糊的法文之外。
最重要的便是那隻金表的名字。
卡迪亞!
法蘭西最古早的奢侈品牌,從鐘表行當起家,成立於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也就是眼下再往前推移五十年。
前世時,他曾在二手市場買過一隻卡迪亞老式機械表。
隻不過惟一的區彆。
後者是隻腕表。
“法蘭西?”
聽著他的喃喃自語。
周圍幾人卻是一頭霧水,隻隱隱覺得似乎是個地名。
倒是楊方,若有所思的問道。
“是不是庚子年那幫闖入京城燒殺搶掠的洋鬼子?”
“楊方兄弟知道?”
陳玉樓心頭一動,看向他的眼神裡不禁閃過一絲詫異。
庚子年亂,雖然就發生在十多年前,但亂世裡頭活命尚且艱難,底層窮苦百姓哪有機會了解到京城發生過什麼。
“教我拳腳的羅師傅,曾經便是義和團中人,隻可惜事敗之後心灰意冷,隱居黃河邊,靠著打漁為生。”
楊方眼底露出一抹回憶。
當時他年紀小,並不懂得殺一龍二虎三百羊的壯烈,更不懂神發怒、仙發怨,一同下山把道傳的氣勢。
他隻記得,羅師傅趁著酒興,借著拳勁,說過兩次,但他隻對拳招感興趣,見他意興闌珊的樣子,眼底閃過的那抹黯然之色。
“原來如此。”
陳玉樓感慨的點了點頭。
短短十多年時間,天地變幻,城頭大王旗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
對湘西大山裡的窮人而言,京城太遠,山路太險。
大多數人,在此之前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走得出十萬大山。
“原是義拳之後。”
“難怪你小子在江湖上劫富濟貧。”
與楊方最為熟悉,關係最近的老洋人,偷偷在肩膀上拍了下,壓低聲音道。
江湖人可能不知庚子事變,但義和團三個字卻是如雷貫耳。
聞言,楊方連連搖頭,非但沒有多少激動,反而滿心的負罪感。
當年自己要是懂點事。
羅師傅也不至於後半輩子一直鬱鬱寡歡,整日借酒澆愁。
“拐子,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結太多,陳玉樓輕輕將手中金表一扣,隻聽見一道清脆的吧嗒聲起,懷表再度扣上。
花瑪拐搖搖頭,“暫時就隻有這些……”
“那就怪了,看他們樣子,就算隻是剛入城,也應該有隨身行囊的。”
聽到這個答複。
陳玉樓眉頭不禁一皺。
出現在西夜古城的那幫東印度公司中人,雖然隻是幾人的小隊,但攜帶的乾糧、清水以及工具,動用了一支足足六七頭的駝隊。
眼下這些人,光是被吊死在此處的就有十多人。
不該空無一物才是。
“掌櫃的,會不會……城內還有另外一支隊伍?”
“或者說原本隊伍極大,隻不過發生了內訌,這些人死於隊友之手?”
花瑪拐腦子還是靈光。
轉眼間就想到了兩種可能。
就是陳玉樓聽過,都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不過,在他心裡還有過另外一個猜測。
那就是消失的鬼洞族遺民,會不會並未死絕,而是一直藏身此處,就如黑夜下的幽靈,與那些黑蛇,一起守護此處。
當然。
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畢竟在此之前,來過古城的可不止眼前這些人。
至少過去數十年裡,回鶻部族巫師阿枝牙就到過許多次。
還有,黑沙漠這條路雖然難如登天,但上千年時間裡,難免有要錢不要命的狠人,強行橫穿而過。
精絕古城中要是還有人生存。
早就有消息傳出。
“究竟怎麼回事,得進城再看了。”
收起心思,陳玉樓一揮手,帶著眾人親自入城。
黑蛇的出現,讓他不敢有半點僥幸,那些鬼東西不但含有劇毒,而且報複心理極強。
這也是剛才他為何不惜動用雲籙天書中的破邪符,強行將其鎮殺。
就是擔心氣息會引來蛇潮。
隻是落單的毒蛇還好。
萬一蛇潮來襲,縱然是他也不敢說能夠輕易剿殺,之後全身而退。
畢竟。
真要將羅浮召引下來。
勢必會驚動鬼洞中那一位。
在最終關之前,保留底牌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壓軸手段儘出,豈不是讓它先行一步就有了提防?
一行人四下拉開。
舉著風燈火把的同時,更是緊緊握著手槍,以防城內會突生變故。
如花瑪拐所猜測的另外一支隊伍。
或者是在城內避風的狼群野獸。
但入城後一路寂靜的可怕,連呼嘯的寒風都被紮格拉瑪山脈遮擋大半,吹入古城後,隻是掀起一陣陣細小的風卷。
漆黑的燈火照亮四周。
外城儘是些低矮的土房,千年時間過去,早都已經風化,或者乾脆坍塌,成為一片廢墟遺跡。
按照當日他們在井下,姑墨王子墓中壁畫來看。
當年三十五國聯軍,都已經兵臨城下,結果神明降下天罰,將整座王城,以及無數精絕國人頃刻之間摧毀殆儘。
一直到許多年後。
隨著沙丘移動。
這座古城才重現世間。
從眼下情形看,城內四處都是流動的黃沙,與壁畫中記載倒是對應得上。
唯一不妙的是。
從魚海算起。
轉眼間,距離他們進入黑沙漠,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大半個月。
這麼長時間,一行人早都習慣。
唯一不妙的是。
精絕古城實在太過遼闊。
走了足足半個多鐘頭,才終於穿過外城,進入古城中心。
與外圍的土房不同。
城中明顯多了不少角樓、石殿,一看就是精絕貴族所居。
用大塊黑色石料堆砌。
即便上千年時間,風沙也沒能將建築侵蝕。
燈火映照在石壁上,折射出一種黑水晶般,令人目眩的光澤。
要不是知曉它的來曆。
不識貨的人,估計都會以為是和田黑玉。
不多時。
等幾人穿過一條被黃沙淹沒的長街。
那座歪斜的石塔終於出現在了視線中。
一共六層,用的整塊黑色山石雕刻而成,遠遠看著,就像是一隻剛剛出爐的黑色瓷瓶。
在此之前,他們隻在壁畫以及古圖冊中見過它。
如今真正親眼見到,才發覺古塔莊嚴嗄攏兄炙擋懷齙木嗣欄小?
“終於到了。”
“這不會就是女王宮吧?”
“不太像,感覺更偏向於宗教祭壇一類的存在。”
在場之人大都是經驗老道的倒鬥人。
縱然眼力不如陳玉樓與鷓鴣哨。
但放到外麵,也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了。
此刻抬頭望去,簡單幾句交流中,便猜測出石塔的作用。
“想那麼多做什麼,進去看看不就知道。”
楊方輕輕揮了下手中打神鞭。
他自覺一路下來白吃白喝,也沒做過多少貢獻,此刻張口就要請纓,先行一步替眾人去石塔內探路。
隻是。
還沒走出幾步。
肩膀就被人給按住。
“等等……”
老洋人抓著他身上的長袍,見楊方目露詫異,下意識朝不遠外努了努嘴。
“急什麼。”
“沒看到有人守著?”
“有人?!”
聽到這話,楊方眉頭不禁緊皺。
直到餘光瞥過老洋人那張帶著哂笑的臉,他才終於反應過來。
將風燈往前舉了舉。
搖曳不定的火光中,一道低矮的身影一閃而過。
見此情形,他提著打神鞭的手下意識加重了幾分力道。
還想再看看清楚時。
耳邊已經傳來鷓鴣哨的提醒。
“是具古屍……”
這一路上,他們見過的屍體不少。
有往來中亞與西域之間做生意,最終死在沙漠中的行商,也有為了竊取文物,被沙暴吞噬的洋鬼子。
古屍卻是不多。
絕大多數都葬在墓中。
如之前沿途所見的石頭棺,以及藏於井下的姑墨石殿。
楊方不由生出幾分好奇,凝神望去,隻見石塔底下,與流沙相接出處,矗立著一扇門。
而塔門處。
盤膝坐著一具屍體。
形如入定老僧。
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渾身落滿了灰塵,隻不過手勢極為古怪,一手落在小腹處,一手指著頭頂天空。
身上衣服雖然腐蝕了大半,但從材質樣式,還是能看出一些,少說也有上千年曆史。
“是守門人?”
花瑪拐皺著眉頭,忽然冒出一個詞。
守門人,大概相當於佛門守塔僧、亦或者密宗鐵棒喇嘛。
這古屍應該此守候了許多年。
一直不曾移動。
看他所坐位置,似乎就是為了阻止外人進入塔內。
“管他守門的還是開門的,都死了上千年了。”
楊方眼角一挑,眉宇間殺機浮現。
他手裡的打神鞭,最是克製屍煞之物。
來了這麼久,還從未派上過用場,若真是屍僵,正好能讓他鬆鬆骨頭。
一聲冷喝,說話間,他人已經提著四棱鋼鞭徑直朝塔門走去。
老洋人為人謹慎,見此情形,心頭不禁一沉。
但他又怎麼會坐視楊方獨自一人前去涉險。
當即抽下鏡傘快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門外,風燈掃過,地上盤膝而坐的那具古屍頓時被映照的更為清晰。
標準的西域長相。
雙眸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