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渾身黃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薩法相。
但看著看著,楊方眼中卻是忍不住露出一抹詫異,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眼前古屍越看越是熟悉。
直到眼角餘光瞥過一旁的老洋人。
他才猛然反應過來。
古屍長相……與老洋人竟是仿佛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異樣,老洋人從塔門後方的黑暗中收回視線,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
“你小子見鬼了?”
“不是……”楊方咽了下口水,指著身前那具古屍,“你就沒發現什麼不對勁?”
“屍氣儘散,又無怨煞之意,怎麼,它還能活過來不成?”
老洋人聳了聳肩笑道。
過來的第一時間,他就細細查看過古屍身上氣息。
搬山一脈最為擅長的便是生克製化,在對付屍僵上更是有諸多獨門秘法。
隨意掃了眼,他便察覺到古屍斷無化僵的可能。
乾脆不再耽誤時間,而是將注意力投向了黑塔深處。
“不是……”
楊方再次搖頭。
一臉的糾結,欲言又止,最後一咬牙。
“你不覺得它……和你長得很像麼?”
這話一出,楊方垂下腦袋,已經做好了被打的準備,但奇怪的是,一直過了許久,身前也無動靜。
讓人忍不住偷偷睜了睜眼。
身側不遠外,老洋人仿佛定住了一樣,愣愣的待在原地,死死盯著那具古屍,眉眼間閃過一抹他看不透的複雜。
“喂,不是,我就是隨意一說。”
“你彆真信了啊。”
見他這副模樣,楊方也有些慌了,連連解釋著。
隻是話音才落下,就見到老洋人如夢初醒一般,從古屍身上收回目光,神情複雜中透著幾分痛苦。
“我大概猜到他的身份了。”
“祭司還是什麼守門人?”
“都不是。”老洋人搖搖頭,“是我一脈的先輩。”
“什……什麼?!”
聽到這話。
饒是楊方見識過人,也被震撼的瞠目結舌。
他進入陳家莊時間最短。
並不清楚他們一脈的真正來曆。
但身為摸金傳人,在倒鬥江湖上混跡了這麼久,哪裡沒聽說過搬山道人。
雖然初次見麵時,他確實有些驚訝於老洋人師兄妹三人長相,似乎與漢人存在迥異。
但除此之外。
口音、習慣、衣著,哪一樣都和漢人沒有任何區彆。
如今……遠在西域黑沙漠的古城。
一具都已經風化的古屍,怎麼可能是他一脈的先祖?
“你,不是,你小子瘋了?”
“都他娘開始說胡話了。”
楊方湊上前,就要去試探他額頭溫度,他都懷疑老洋人是不是撞了邪,不然怎麼胡言亂語。
但手還沒碰到,就被老洋人避開。
一臉認真的看著他,“不是玩笑。”
“這……”
深深看了他一眼。
此刻的老洋人目光清澈,神色坦然,絲毫不像是撞邪見鬼,但偏偏說出來的話,讓人無法置信。
“是真的。”
就在他心中一團亂麻,不知如何是好間。
一道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楊方下意識回頭。
剛好迎上從黑暗中走出的鷓鴣哨。
此刻的他,神色與老洋人幾乎一模一樣,難以言喻的複雜。
而他邊上的陳玉樓。
也是一臉沉靜,沒有半點意外,似乎早就有所預料。
一時間,楊方內心更是淩亂,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這……到底怎麼回事?”
“井下姑墨王子墓葬壁畫最後,記載了一個人,在刺殺失敗後,他為姑墨王子出了一個主意,將毒藏在羊肉中,進奉給精絕女王。”
“不久,女王毒發身亡的消息傳來。”
“姑墨王子於是率領聯軍,大破精絕國,兵臨城下。”
“而那個人……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他。”
鷓鴣哨淡淡的說著,仿佛是一件與自身無關的小事。
但話到最後,他話鋒一轉,歎氣道,“他其實是我紮格拉瑪一脈的先祖。”
在族人東遷之後。
因為一直無法找到雮塵珠的下落。
紮格拉瑪中一位智者,想到了個方法,回到聖山尋找當年先聖命人造出的那隻玉石眼球。
但等他曆經千辛萬苦回到祖地,卻發現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曾經的聖山,被精絕古國占領。
玉眼也被成為女王之物。
為了重新拿回祖物,於是和同樣有著深仇大恨的姑墨王子合作。
隻是……
紮格拉瑪的族書上,隻記載了智者返回聖山一事,關於他的後續卻是一片空白。
如今看到石塔外的古屍,鷓鴣哨終於明白過來。
智者死在了此地。
或許是古城淹沒後,他費儘心思找到了古塔,結果卻沒找到進入王宮的通道。
死在了最後一步。
實在是可惜。
此刻忽然見到族書中的先輩,出現在自己身前,那種感覺是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得了的。
“節哀……”
站在一旁。
聽過前因後果的陳玉樓,看著他顫栗的肩膀,忍不住輕輕拍了下安慰道。
先輩前赴後繼。
時隔千年,再度相見。
這種事情確實無法寬慰。
“老洋人,收斂先祖遺骨。”
鷓鴣哨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隨即深吸了口氣正色道。
“是,師兄!”
老洋人何嘗不是如此。
之前靈光閃爍,認出古屍身份的一刻,心中思緒萬千,他甚至有種強烈的窒息感。
“掌櫃的,我們要不要過去搭把手?”
見他們師兄弟二人,抬著那具古屍走到一旁。
花瑪拐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
陳玉樓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這種事還是讓他們親力親為的好,他們終究是外人,不好插手。
而看鷓鴣哨二人的舉動,大概率是打算將屍骨先行收攏,等出城後,再將先輩遺骸送去聖山下安葬。
這麼說起來。
比起那些葉落無法歸根,隻能葬在孔雀山後的族人,還算是幸運的了。
不多時。
兩人便收斂好了遺骨。
見氣氛僵持凝重,陳玉樓指著身前的塔門,“這石塔樣式驚人,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說話間。
接過花瑪拐手中風燈,矮身徑直穿門進去。
見此情形,除卻兩個夥計留在外麵接應之外,所有人都是魚貫而入。
塔內空間不小。
十多人入內,也絲毫不覺得擁擠。
一盞盞風燈火照,很快便將漆黑如墨的塔內照得燈火通明。
隻見塔內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古文字。
西域三十六國,除卻少數幾個國家沒有自己的語言體係,絕大多數古國都有文字記載,甚至如精絕、樓蘭這等大國,存在好幾種文字。
但一眼掃去。
石壁中的文字,卻與之前所見的任何一種古文都不儘相同。
“好像不是佉盧文啊。”
“確實不是,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傳說中的鬼洞文。”
鬼洞族,以鬼洞為源,無論魔國、輪回宗還是精絕古國,都是鬼洞族人。
但顯然身外幾人都不曾聽過。
“掌櫃的,你認識?”
“想什麼呢,我要什麼都懂,豈不是成了神仙。”
陳玉樓擺擺手。
隻是提著風燈,走到身後矗立著的一具石像跟前。
那是一頭黑山石雕刻的岩羊。
倒是栩栩如生,足見工藝,不過並無特殊之處。
一行人並未耽擱,沿著石塔邊的樓梯一路盤旋上至二樓,幾乎是在相同的位置,又找到一座石人。
與常人無異。
但一雙眼睛卻是大的驚人。
“這不就是西夜城中見過的那些巨瞳石人?”
楊方一臉古怪。
當初以為是西夜獨有,如今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是它們,估計是精絕國的一種象征,西夜被精絕占據多年,出現相似的巨瞳石人也不算是意外。”
“這每一層放座石像,看著也不像值錢的玩意啊。”
花瑪拐四下看過,除了石像和牆上密文外,殿內空蕩蕩一片,要不是確認無人來過,他都懷疑是不是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這叫宗教信仰。”
“你小子就沒發現,每一層人物不同,從低往高,地位身份也截然不同嗎?”
陳玉樓瞥了他一眼笑道。
“掌櫃的,你的意思,第一層石羊代表了牲畜,第二層則是人,那照這麼說,第三層不用想肯定是女王。”
一行人順勢上去。
但第三層出現的並非麵罩紗巾,頭戴王冠的精絕女王。
而是一座蛇身人首,手持利劍盾牌,看上去麵目猙獰、凶煞滔天的將軍,看上去就像是寺廟中的怒目金剛。
“這是……”
上來所見,與猜測完全不同。
花瑪拐不禁怔在原地。
底下所見至少都有跡可循,這忽然出現一頭妖物,讓他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之前你不還說過麼?”
“守門人?”
見掌櫃的提醒自己,花瑪拐脫口而出。
“差不多,或者叫守護神更為合適。”
凝神看著那張怒目而視的身影,陳玉樓腦海裡不禁閃過那些黑蛇的模樣。
精絕古人還真是善於創作。
那種鬼東西,都能美化到如此地步。
“掌櫃的,似乎不太對。”
“這座黑塔一共六層,石羊、石人、守護神,就算再加上女王與他們信奉的至高神,也隻有五層。”
還是一直不曾說過話的昆侖。
率先察覺到了其中異樣。
說到這,他眉頭一皺,看向周圍眾人,低沉的語氣緩緩傳出。
“那多餘的一層……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