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舊都。
有些清瘦,骨節分明的手拿過一封擺放在最頂上的文書,片刻的靜默之後,椅子上的夏則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文書上的字不多,卻讓每一個讀到的人都會放輕呼吸,因為上麵記錄的,是一個帝國的皇帝駕崩的消息。
西夏如今是大魏的藩屬國,所以嚴格說起來,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當拂過的西夏決定徹底倒向大魏的那一刻起,那個帝國的每一場風波,都有可能波及到千裡之外的西北黃沙之地。
而且夏則代表西夏女帝去遞交國書的過程中,曾經見過那位年輕的天子,哪怕是在幾乎憑一己之力複國的夏則看來,那位天子也有明君的氣象這種氣象不表露在一言一行裡,也不表露在排場和威嚴上,而是在於那顆身為執掌了無數百姓命運的心上。
那是個以民為重,願意背負起責任的天子。
當然,也正是因為見過,所以夏則才明白,年輕有為的天子急病而崩,還沒有子嗣,意味著什麼,但隨著他往後看下去,微微皺緊的眉頭也漸漸鬆開。
不算圓滿的收場,但,至少算是個收場,而且不會影響到西夏,也會讓如今天下的格局繼續維持下去。
他思索片刻,起身離開了仿照大魏設立的文華殿,留下幾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秘書郎,走到了那間寬敞明亮的書房。
宦官的拂塵輕揚,視線隨著地毯上移,便能注意到那一襲比起柔和更具威嚴的宮裝,西夏皇室崇尚的素黑映著金玉飾物流轉的光,的確像是承接了複國後西夏僅存的氣象。
在往上看,是那張不再微黑,也不再普通的小臉,像柳葉一般細長的眉眼此刻正緊緊皺著,好像眼前的奏折上有什麼難以解開的謎題,聽到腳步聲,她視線微抬,瞳孔裡映出了停下腳步恭恭敬敬行禮的夏則:
“陛下。”
“你來了,”莫莫有些苦惱,“我還是有些算不明白這個稅賦。”
比起剛遇見夏則時的處處戒備,她現在已經自然放鬆了很多,畢竟夏則是她的先生,是臣子,但尤其更像是一個父親,這世上大概很難找到這種毫無理由的偏愛與寵溺,莫莫曾經的命運讓她失去了很多,卻意外地得到了命運給予的顧懷和夏則在這一點上的彌補。
“那等到晚膳前,臣可以再為陛下講解一次,”夏則溫和地笑道,隨後笑容微微收斂,“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陛下,魏國皇帝駕崩了。”
莫莫的手微微一抖。
她當然知道魏國皇帝是誰,也知道駕崩是什麼意思,可這些字連在一起,就讓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那個送了顧懷一棟宅子的人,那個曾經和顧懷一起出生入死的人,那個經常跑到家裡蹭酒喝的人,那個顧懷唯一的朋友...死了?
她猛地意識到了什麼:“顧懷呢?”
“封王,封地北境,數日前已經離開京城,前往北境就藩,”夏則說,“遺詔點他為帝師,所以他把年幼繼位的天子帶在了身邊。”
莫莫沉默下來,片刻之後,她輕輕一歎:“他會很難過。”
“但難過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夏則平靜說道,“問題在於,他封王北歸後,之前西夏歸附時提到過的北伐很快就會開始,西夏也應該做好準備。”
莫莫皺眉:“我知道這就是你說過的,我應該學會的思考方式,但我很不喜歡。”
她認真道:“這很冷血。”
“但這才是正確的,能讓西夏繼續存在下去的思考方式。”
“我不會一輩子都當這個女帝,我總是會回去他身邊的,如果到時候我變成了那樣一個人,他也會很難過。”
“這個話題已經開始了許多次,又要再一次開始麼?”夏則微微一歎,擺手示意宦官們退出去,“陛下,你這是在自己騙自己。”
他說:“坐上這個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改變,無論您的初心如何,是憐惜西夏那些愛戴您的百姓,還是找到了自己的一份責任,但事實是,西夏不可能找到第二位皇帝,您也不可能扔下這一切去到他身邊繼續做一個小侍女。”
“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莫莫認真說道,“我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樣。”
“那您覺得他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來一封信?他離開西北後去了西南,去了江南,為什麼這麼久了,城外的大魏駐軍都已經輪換過一次,錦衣衛的諜子已經搞了那麼多小動作,他卻從來沒有認真問過您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