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過,天氣愈加冰冷,路上行人們的衣服變得愈發厚實,人們用手攥著自己的衣領,避免冷風“嗖嗖”地灌入,行色匆匆走在人行道上。
夜風蕭瑟,從路邊栽種的梧桐樹上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凸起的明黃色盲道上,路燈灑下一輪輪光暈。
又過了幾小時,直到路上已不見人影,每隔數分鐘才能見到車輛呼嘯急馳而過。
路旁便利店裡的鐘表指針指向最上方,現在是淩晨十二點。
這裡的地點是山陰市,永寧站。
站點距離市中心還有段距離,路旁的店鋪都已經早早關門,隻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還開著,一家銀行旁的自助取款機散發著白色的亮光,有個流浪漢正鋪著舊報紙睡在裡頭。
這座城市地處南北交界,是國內四大古都之一,曆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作為交通樞紐與省會城市,雖然經濟發展與沿海城市相比尚有不如,但穩中有進,是華北地區重要的城市。
隻是在最近一段時間,山陰市內莫名流傳起了相當數量的怪誕傳聞,有的是從建國前流傳下來的山野怪談,有的是網絡時代才興起的都市怪談,在三流小報、網絡社區與市民們的口口相傳中傳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座城市曆史太久遠,詭異傳說的“厚度”與時代傳承的長度往往成正比,所以才會有那麼多靈異怪談如病毒感染般爆發式地傳播;
也有人說,是這座城市的地理環境的原因。正如其名,山陰市,位於山之陰麵,本身就陰氣十足,整座城市就是個聚陰盆,因而容易吸引不祥之物與鬼怪們靠攏……
後一種說法自然遭受人們的駁斥,因為按照這個理論,山陰市早多少年前就該被古時候迷信的人們拋棄,可它還是當了好幾個封建王朝的國都,還被帝王將相當做“龍興之地”,什麼時候又成了“聚陰盆”?
而在部分知情者眼裡,山陰市的確是一座不一般的城市,與地理風水、文化傳統、曆史淵源可能都有些關係,但又都算不上決定性因素。
有的時候,一切的開端隻是偶然;而事後的發展,正如那鐵軌上的列車,一去不回頭,直到後來人人都遵循著那軌跡,直到成為不必訴諸於口,存在於潛意識中的規律……
……
自動門開合時,發出“吱嘎——”的刺耳聲響,像是上油不足的齒輪相互摩擦時發出的響動。
坐在收銀台後打瞌睡的年輕人聽見響動,連忙抬起頭,卻發現隻有門敞開著,不見人影。
他倒也沒覺得意外,嘀咕了一聲“這破門不知道什麼時候修好,怪嚇人的……”
察覺到一陣寒風順著這個間隙湧入,小陳縮了縮脖子,把製服的立領又往上扯了半寸。玻璃櫃台上的關東煮咕嘟冒著泡,蒸騰的熱氣在冷空氣裡凝成白霧,散發著香味,勾起了肚子裡的饞蟲。
“老張,你覺不覺得今晚特彆冷?“
他搓了搓手,目光掃過門外空蕩蕩的街道,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和自己的同事搭話。
老張沒接話,隻能聽見翻箱倒櫃的時候,他正蹲在貨架後麵清點庫存。
直到他又重複了一遍,那人才回應道。
“我們這都開著空調,能冷到哪裡去?”
“也是。”
年輕人又問道。
“要不要來吃點啥?我想煮點年糕吃。”
“你要是不怕明早被店長注意少了東西……”
老張終於將腦袋從貨架後麵抬起來,他抱著一箱啤酒,略顯吃力地整理著。
突然間,中年男人的動作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某個方向。
年輕的店員見他這副樣子,便忍不住發笑。
“你又想嚇唬人了。”
老張這人可不像表麵上那樣嚴肅,實際上是個混不吝,否則他也不會態度隨意地開玩笑,偶爾偷吃偷拿不怕對方打小報告,因為對方的手腳更不乾淨。
此人還很愛炫耀過去的資曆,愛聊天,特彆是還很愛講鬼故事,這兩天年輕人從對方那兒聽了好些山陰城本地流傳多年的怪談。他自個是從外地考來這兒上大學的,正在便利店做兼職,所以聽聽還覺得蠻有趣。
據老張本人所說,這是他年輕時為了泡妞鍛煉出來的,很靈驗。可惜這招對現在的人效果堪憂,大夥在網上都見多識廣,而一個人腦子裡的點子總是有限的。
“這次又是啥?深更半夜上門的客人?還是鬼出租?”
然而,老張並沒有回應他。
年輕人這才覺得不對勁,順著他的視線朝外看去,看到了一個佝僂瘦小的身影。
那是位老太太,她步履蹣跚,不知在馬路牙子那兒忙些什麼;過了會兒,見到一團火光蹭地朝著夜空燃燒,才明白老人是在祭拜。
她頭也不回,哆哆嗦嗦拿出了紙錢和金元寶,不斷地往火盆裡丟。
這場麵小陳不是頭回見,在十字路口燒紙錢本就是老輩人的習俗,目的方便鬼差東奔西走,把衣包送達諸位先人手上,其中還有人鬼殊途各走各路,萬勿與燒紙者糾纏不清的意思,正所謂“十字路口四方連,東南西北路享通;各種亡人此地過,領取紙錢也輕鬆。”
深更半夜見到是瘮人了點,但也不能說有什麼問題。
“人家祭拜祖先呢,彆盯著看了。”
“什麼‘拜祖宗’,要是普通燒個紙錢,我會那麼在意嗎?”
老張瞪了他一眼,很快又重新把視線轉回去,眯起眼睛,繼續盯著蹲在路口的佝僂身影。
“我視力不好,小陳你幫我看看,那老太太身上穿著的……是不是件壽衣?”
此言一出,年輕店員先是愣住了,隨即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你,你彆嚇唬人啊……”
他隻覺得無論是關東煮的熱量還是空調的熱氣,此刻都驅散不了心中的寒意,脖子僵硬得像是石頭,“嘎嘣”往一旁轉動,看著十字路口的老太太。
夜色黢黑,那個身影隻顧著燒紙,小陳勉強能看清老人身上穿著的是類似唐裝的衣服。
這時,年輕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以前有參加過家裡老人的葬禮,也見過逝者身上的衣服。
“你說那是壽衣?可我記得壽衣不就是傳統服裝……你怎麼就覺得一定是死人穿的?”
“當然認得出來!你沒看見上麵的‘壽字紋’嗎?!”
老張似是已經魔怔了,語氣高昂,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
“我記得很清楚,和我母親當時去世時候穿著的是同一件款式,還是我親自挑的。不如說,不如說……”
他的話語突然停住,過了片刻,才用一種艱澀的、古怪的語調緩緩說道。
“……這個老太太,很像是我的母親。”
年輕的店員一時無言。
怪不得,要是他深更半夜見到疑似逝去長輩的身影出現在街道彷徨,可能也會覺得很難接受。但這肯定不是真的,一般人不會把自己的至親看錯,可這回或許是長得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