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生剛檢查完傷口,就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像捏著嗓子般尖刻的聲音。
“小心彆沾上地上的血,教人以為你是凶手,到時候可有麻煩。”
穿貂皮馬褂的中年男子,麵相寬厚,沉默寡言,肩頭蹲著一頭雙目赤紅的黃鼠狼,神態之中有種活靈活現的狡黠。
奇妙的是,剛才說話的人不是人類,而正是他肩膀上趴著的這隻黃皮子。
“你認識受害者?”
岑冬生指著地上屍體。
“看衣服就知道了,這人是地師會的執事。”
黃鼠狼捧著小小的雙手,姿勢像是人類雙手叉腰一般神氣,覆著皮毛的嘴角微微咧開,麵有黑斑,胡須一動一動。
地師會?
岑冬生心中一動。
不知是否巧合,他剛才正好想起過這個名字;話雖如此,男人的臉上表現出的卻是恰到好處的迷惑。
“地師會是……?”
“你知道‘山陰鬼市聯合運營’罷?”
“顧名思義,就是這地方管事的。”
“不錯,而在這運營方之中,分量最重的就是地師會,據說是由一群風水師聚集起來的組織。”
黃鼠狼的介紹可謂言簡意賅,它那小小的爪子指向死者身上的袍子。
“看見這符號沒?這就是地師會的標誌。”
岑冬生仔細一瞅,見那袍服上有個鮮紅色的螺旋雲狀印記。
這個紋路在哪裡見過……男人心念電轉,很快回憶起來,他記得瘸老七的脖子上有個一模一樣的符印。
那位自稱幽冥列車司機的成員,亦是地師會的一員?
這時,不遠處那位摟著女人的中年男子,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朝這邊過來主動搭話。
“照您的意思,地師會的成員是死在自家地盤上?這豈不是很糟糕,這地方太不安全了。”
中年男子眉頭緊蹙。
“我還打算來這裡做筆生意呢,凶手會是誰?”
他看著窗上那破洞。
“湖上來的?”
站在馬褂上的黃鼠狼斜睨了此人一眼,嗤笑一聲,拍拍屁股坐在人肩膀上。
“是很糟糕。不過比起這人被誰謀殺了這種‘小事’,更糟糕的事還在當下。”
“你是說,我們會被懷疑?”
“——憑什麼?”
中年男子的嗓音提高了。
“我們是付了錢上車的客人,受了驚嚇,應該是他們向我們賠禮!”
“那地師會可是地頭蛇,為了找出自家屬下受害的真相,總歸要找人盤問。”
“他們又不是警察……咒禁師界還有警察這一說嗎?”
“沒有警察,但總歸有秩序。”黃鼠狼回答,“隻是這秩序要執行下去,靠得是能鎮得住場子的手腕。”
“真讓人失望。”
岑冬生笑了起來。
“在自家地盤上,保護不了自己的屬下不說,連門口的結界都沒守住。”
“……哦?此話何意?”
“我親眼所見,永寧站入口讓一群普通人混進來了。”
黃鼠狼像個老頭子那般撫摸著胡須,過了會兒後,發出冷笑聲。
“哼,這還真是……”
誰都沒有再說話,但答案已經明朗。
本地管事的組織接連出現這種疏忽和異狀,實在不像話。這山陰黑市,明顯處在暗流湧動的“非常時期”。
列車上的幾位乘客正麵麵相覷,忽然注意到走廊上的紙人們不再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轉,嘈雜的聲音一下子收住,它們整齊地分開兩列,靜默不動,正在等待著誰;不多時,隻聽見一個沉穩的腳步聲靠近。
來者與死者一樣,穿著地師會的袍服,年紀稍長,留著一頭長發,他在見到跪在地上、死相淒慘的屍體時,目光微凝,隨即又望向岑冬生等人。
此人深深鞠躬,表達歉意。
“諸位尊貴的客人,冒昧打擾,在下地師會執事周瑞安。很遺憾,這車上出了點‘意外’,為保障安全,我們打算先將列車停運進行搜查,還請諸位貴客先行挪步。”
“我們還打算去鬼市呢,你們不會把我們丟下吧?”
“當然不會,我等運營會竭儘全力保障諸位的鬼市之行一帆風順。”
周瑞安抬手,指向軌道附近不遠處的地下河麵上,一艘烏篷船的輪廓,在霧氣繚繞的漆黑中若隱若現。
“我就是坐船來的,待會兒還會安排擺渡人過來護航。接下來,請諸位前往船上一敘,我等備了幾兩好茶,好解一解這車上的血腥氣。”
“這麼說,你們早就知道有人死在這車上了?”
“……不瞞各位,我等地師會成員身上都有護身符,成員若是在崗位上出了意外,會通知本部。我就是接到了通訊之後才趕過來的。”
周瑞安歎了口氣,望著自己死去的同僚,神色沉重。
“隻是不知是何人,竟會下此毒手……”
“——不就是衝著你們地師會來的嗎?”
黃鼠狼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頭。
“老實說,我現在很擔心鬼市那地方能不能保證客人的安全,畢竟管事的連自己人都保不住……還是說,我們不跟你走會比較好,免得被凶手盯上?”
周瑞安並不生氣,麵上恭敬的笑容不改,唯見那雙瞳孔中的神光亮了些許,他慢慢收回了手。
“這可不行,此地凶險,諸位貴客不方便擅自行動,還請照著我說得做。”
“我若是不肯呢?”
“那就……”
自窗戶破洞中流淌進來的風聲呼號凜冽,主客間的氛圍緊繃,劍拔弩張。
“……有些不識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