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問道:“張大娘,祥和解鋪在哪?”
張大娘指著東邊,道:“過了橋,往南看,能看到祥和號的幡子,再走二十步,差不多就到鋪子門口。
喔,兩層高的青磚灰瓦房,四開的紅漆大門,老氣派啦。”
小羽抬頭望過去,過了橋,是一條寬闊的臨河大街,街上行人不少,更有代寫書信的、算卦的、賣瓜果蔬菜的攤子,在柳樹底下擺了一長排。
這會兒附近死了人,小攤空了大半,連攤主人也擠過來看熱鬨。
“如果許娘子將玉佩賣給了彆人,肯定有路人瞧見。”
“這位小女俠說的是實誠話啊!”胡老四激動得山羊胡子隻顫抖。
他環顧四周,委屈叫道:“哪位鄉親鄰居行行好,你們中肯定有人看到了,站出來說句良心話。
你們想不想來世托生到中華上邦做個好人?
現在就是積陰德的好機會啊!”
小羽立即看到人群中有好幾人神色猶豫起來。
她輕咳一聲,道:“其實從許娘子的反應來看,偽銀應該不是從當鋪流出去的。
如果她從當鋪得到的偽銀,隻會拉著胡掌櫃拚命,不會絕望到投河自殺。”
“小女俠,你積大德了,活該下輩子托生到中華上邦啊!”胡掌櫃熱淚盈眶,環顧四周,大喊道:“你們可聽到了?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嘛,許娘子投河前,都沒去祥和號鬨騰。
將心比心,若是你們被老夫用偽銀欺騙,能老老實實投河?
你們不活撕了老夫,死了都不會瞑目。”
眾人皆露出思索與認可的神色,再沒人聲討胡掌櫃為富不仁。
老許急了,狠狠瞪著小羽,“你跟胡老四是一夥的,我可憐的老妻,你死得好慘好冤啊!這丫頭小小年紀,已經開始草菅人命——”
“啪!”邊上一個後腰彆短刀的小胡子,抬手狠抽他一巴掌,喝道:“閉嘴!這可是羽小姐,是你能胡亂攀咬的?”
說完他還向小羽遞過去一個討好的笑容。
小羽表情糾結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他這句話、這番表態,周圍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不是她喜歡的變化。
“你是哪位,我認識你嗎?”
“羽大姐,我是不思歸的‘下山虎’啊!當然,您和柳姑姑一樣,叫我‘小虎子’就行了。”
“抱歉,我不記得了。”小羽還偏頭對張大娘強調道:“大娘知道我住在紅袖坊,真不認識這家夥。”
張大娘使勁點頭。
小羽輕咳兩聲,又道:“許娘子沒將玉佩賣給祥和號,不代表祥和號與偽銀無關。
為什麼許娘子恰好在祥和號門外遇到買玉佩的人?
明知道麒麟玉佩價值五百兩,正常商人會眼睜睜看著到手的元寶飛走?
大家將心比心,若處在胡掌櫃的位置,見到另一個人,要用兩錠銀子搶走自己價值五百兩的生意,是冷漠旁觀,還是緊走幾步,拉住許娘子,好言相勸,也付出兩錠元寶?”
眾人又是麵色一變,若有所思看向胡掌櫃。
老許又叫了起來,“喔,原來如此,你和那個使偽銀的家夥是一夥的!”
“不,不是這樣的。”胡掌櫃連連擺手,急切叫道:“小女俠,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可你不曉得,許娘子離開時,我壓根沒跟出去。
我以為她急缺錢,早晚會回來。
你若不信,可以問王二,王二,我當時是不是這樣說的?”
王二點頭。
小羽聳聳肩,道:“你們不用看我,我不是官老爺。
如今鬨出了人命,隻有令君能審理,也必須讓令君審理。
人命關天,五百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
出乎小羽意料,老許、胡老四、王二,甚至不思歸的“小胡子”,居然同時麵色大變,異口同聲叫道:“不能找令君!”
“為何不找令君?”
幾人麵有難色,都支支吾吾沒開口。
小羽又轉頭去看彆人,張大娘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周圍街坊各個表情豐富,嘴巴緊閉。
小羽若有所思,道:“交給許娘子的兩個大元寶,肯定不是突然變出來的。
今天有兩個偽銀元寶,明天再出現十個、二十個也不奇怪。
大元寶難以出手,或許會弄成碎銀子,一兩二兩,買大家的肥豬、肥雞、布匹.總之,不抓到製造偽銀者,所有人都可能成為下一個‘許娘子’。
而胡掌櫃也不好受。
今天在你家解鋪門口逮住許娘子,明天、後天造偽銀的帶人繼續逮人。
次數多了,叫大家如何不懷疑你和他是一夥的?
當然,我隻是個弱質幼女,人微言輕,如何決斷,大家選擇。
隻有一點,現在入夏了,天氣炎熱,許娘子要早點安置啊!”
“是啊,是啊,人死為大,入土為安。”張大娘子連連點頭,道:“無論偽銀案子如何斷,都與許娘子無關,不需要仵作驗屍,可以早點入棺啦!”
“怎麼入棺?家裡連一個銅板都沒了,就指望麒麟玉佩換錢呢!”老許揪著胡掌櫃,悲憤嚎叫道:“你害死了她,還偷走我家寶玉,害得她死後不得安寧,你喪儘天良啊!”
“胡掌櫃,許娘子的事多少與你有點關係,你行行好,出點錢,為許娘子備一口薄棺吧!”有個老街坊歎息道。
胡掌櫃梗著脖子叫道:“你聽聽許老頭在叫喚什麼!我但凡露一點兒怯,他就把我吃定嘍!
我不缺買棺材的錢,可我背不起人命官司,更扛不動‘偽銀之罪’啊!”
聽他這麼說,老鄰居也無奈了。
張娘子伸手在兜裡摸索一陣,掏出個小布袋,將裡麵三十多個銅板,和兩個指甲蓋大的銀角子,全倒出來放在手心裡清點。
最終留下四個銅板,將其它銀錢放在許娘子身邊,道:“哎呦,許娘子活著時已經夠苦了,讓她早點安息吧。”
橋麵上的路人、鄰居,都默默走上前,放下一個銀角子、幾個銅板.
也有豪富的,直接扔出去一個小元寶。
連春兒都摸了一把銅錢送到許娘子身邊。
一會兒的功夫,地上堆滿了錢。
有個四十歲的錦袍“員外”,走出來向八方眾人拱了拱手,道:“鄙人周福,河西街‘福壽來棺材鋪’的老板,現在我厚顏收下這些錢,為許娘子準備一口十二元的桐木‘老房’,外加蜀錦壽衣一套,大家以為如何?”
有早早為自己準備壽衣壽棺的懂行老人,立即讚道:“周掌櫃是大善人,十二元桐木老房,這些錢連一半都不夠,更彆說還有一套蜀錦壽衣了。”
周福擺手道:“我是商人,賣棺材給彆人,當然不會是成本價。”
他指著地上的錢堆,道:“就這些錢,我肯定賺不了一個字兒,但也不會虧多少。和大家一樣,都是一番心意。”
眾鄉鄰輕輕頷首。
周福當即安排夥計去抬棺材,橋上的人也漸漸散去。
“胡老四,你彆想跑!”胡掌櫃也想跟著人群離開,卻被老許死死抓住。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
胡掌櫃剛開口,就被老許打斷,道:“你彆跟我說,我們去衙門,你跟令君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