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去見‘朱一套’,你扛得住他的‘七大碗’?!”胡掌櫃驚叫道。
老許如今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之前死纏著胡掌櫃,還真隻是為了訛一筆錢,好解決目前的困境。
可胡掌櫃連給老妻賣棺材的錢都不肯出,指望訛他的錢,幾乎不可能。
那他便沒了彆的選擇。
隻能報官!
然後死咬胡掌櫃與使偽銀的人是同夥。
“我寧願吃朱一套的七大碗,也要為老妻報仇!”
看到老許眼中的決然,胡掌櫃若有所悟,冷笑道:“好,好,好,你有種,老胡我奉陪到底!咱們去見令君,看看最後誰倒黴。”
“王二,立即帶羊酒鮮果,去找刑房的薩君。將我們遇到的事說清楚,請薩君幫忙寫一份申文。”
這話雖是胡掌櫃壓低聲音說的,卻沒特意避開彆人。
“訟棍”早在近古春秋時代就已經誕生。
中華上邦百家爭鳴中的“名家”,就是訟棍的老祖宗。
請人幫自己辯論,或者寫一份說明案情的申文,遞交令君,在西蜀也算常見。
“唉,許娘子死得這麼冤,你該回來找我,讓我也進點心意。”
了解到橋上發生的事後,金蓮不僅沒怪小羽折騰,還遺憾自己沒幫上一點忙。
“姐姐有心意,我給了幾角碎銀子,春兒姐給了一把銅錢,也算你給了。”
小羽安慰了金蓮一句,又好奇道:“為什麼他們都不敢去見官?天門鎮令君有何特殊之處?”
金蓮笑道:“嘿嘿,咱們的令君姓朱,人送外號‘朱一套’,因為他審案時,習慣用一整套、共七種刑罰,活活打服犯人。
不僅打惡首,隻要他認為一方有錯,不分被告、原告甚至旁證,都要打。
所有進入衙門的,都可能挨打。
老許賭錢欠債,算是許娘子遭劫的根由,肯定要被朱一套往死裡打。
不思歸逼老許賣女兒還債,也有罪,八成要吃全‘七大碗’。
胡掌櫃哪怕真與偽銀案無關,他貪得無厭,間接害死許娘子,同樣逃不了‘朱一套’的毒打。
所以他們都怕見官。”
“喔,這麼說來朱縣令並非壞人。”
小羽忽然對素未蒙麵的“朱一套”有了幾分好感。
“不算壞,但也不好,手段太過嚴酷。”金蓮道。
金蓮猜對了一大半。
第三天早晨,醬油巷。
小羽坐在屋簷上,兩條小腿吊在下麵,左手邊放著一碗稀飯,右手拿著油餅,一邊津津有味地吃,一邊聽下麵張大娘聲情並茂講述“朱一套審偽銀案”。
“朱一套不愧是朱一套!老許的申訴都沒說完,隻聽說他賭錢敗光家產,朱一套便按捺不住,罵了句‘狗攮的賭棍’,扔下一根紅頭簽。
打了老許十大板。
打完後,老許接著申訴,聽說他要賣女兒,朱一套又扔出去一根紅頭簽,和一根捕捉簽,從不思歸拖來八個潑皮,話都沒說,每人先打四十大板。
下麵差役在打,朱一套在上麵罵,把他們祖宗十八代挨個罵了一遍。
罵得可難聽了,我一個快五十歲的粗鄙婦人,聽了都臉紅害臊。
可打板子還隻是開始呢!”
張大娘聲音裡帶著些顫音,像是非常驚恐,大臉上卻全是笑意。
“這就叫歹人自有歹人磨!”
邊上的李大爺,避開碗緣處的缺口,美滋滋呲溜了一口稀粥。
一姓黃的三十歲婦人,一邊給懷裡孩子喂奶,一邊道:“朱一套有‘七大碗’,板子算是第一道硬菜,罵人算第二道‘靚湯’,還有五大碗呢!”
張大娘點頭道:“老許後來還被夾手指,因為他用手賭博。
不思歸的潑皮被夾棍夾腿,嚎得那個慘喔,聽得我心肝兒打顫~~”
穿露臂短衫的醬油工孫二狗,扛著一個醬缸站在邊上,問道:“胡老四呢?”
“胡老四沒事兒,沒挨打。”張大娘子臉上有明顯的遺憾。
“胡老四即便不是禍首,也罪責不小,朱一套竟肯輕易放過他?”李大爺表情嚴肅且不解,蹲著的身子也站了起來。
“朱一套本來要送他吃‘七大碗’的,薩刑房遞了一張申文上去,‘之乎者也’說了一通,似乎在談《大蜀律》,我聽不明白。
就見朱一套很憤怒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說無論偽銀是不是來自祥和號,胡老四把彆人五百兩銀子的寶貝壓價到十五兩,簡直喪心病狂,不打不足以熄滅他心中的邪火。
薩刑房就說,商人買賣貨物,猶如農人種地。
商人在貨物買賣中追求重利,猶如農人渴望來年大豐收,都是自然本性,無罪也無過。
如果令君以有罪之名,打了胡老四,天門鎮其他逐利商人該如何處置?
若令君打胡老四隻為自己瀉火,百姓將無所適從,因為大蜀律白紙黑字,有法可依,令君的怒火除了令君自己,沒人能掌控。”
張娘子歎了口氣,一攤手,道:“朱一套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盯著薩刑房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把胡老四放了。”
“唉,薩刑房其實是個好人,平日很和善,請他幫忙寫申文,不送禮他也認真做,還做得非常好,就是有時候太”李大爺歎口氣,繼續喝粥。
不再“呲溜呲溜”小口小口,喝得很響亮,是默默無聲,快速往嘴裡抿。
“最後案子咋斷的?”孫二狗問道。
張娘子眉毛擰成一團,不再像先前神氣活現,歎氣道:“後來不思歸的‘吃人虎’,也帶著一份申文來到縣衙。
說了一通合法經營、童叟無欺的話,把那八個屁股打爛的潑皮帶走了
他們甚至不是不思歸的人,是童家兄弟(衙役)在不思歸門口抓的青皮,大概欠了不思歸的賭債,過來頂罰。”
“應該不止是申文吧?不思歸杜大當家,在迎祥府很有牌麵,是溫知府的座上賓。咱天門鎮出了西門,走不到10裡,就是郡府外城。
朱一套再厲害,也隻是附郭縣令啊!”李大爺感慨道。
孫二狗點頭道:“吃人虎必定去了迎祥府,所以才耽擱了些時間。”
張娘子搖頭道:“我不知道啊,我就在縣衙外麵看。
即便真拿溫知府壓朱一套,也不會直接嚷出來讓咱們平頭百姓聽到。”
“這是正理!”李大爺點頭道。
一碗稀粥已喝完,他輕輕歎口氣,轉身往家門口走去。
孫二狗繼續扛著醬油缸,給街頭的“客再來”食肆送貨。
張大娘離開前,還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屋簷下晃動的兩條小腿已不見,小羽悄無聲息離開了。
又過去兩天。
在屋頂上練劍的小羽,再次看到張大娘滿臉紅光地在後巷擺龍門陣。
這次,她的聲音比前天還要洪亮,“哈哈哈”的大笑連綿不絕。
“老天有眼啊!人不收,自有老天收;官不管,城隍爺爺管,胡老四這次完蛋啦,哈哈哈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