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裡麵倒是沒貼封條,不過除了一間大殿、兩間偏殿和角落裡的兩個半人高本就無門的小廟,其餘無論通往後院的門也好,飯堂門也罷,或是灶屋或是雜物房,乃至後院的袇房,全都用鎖鎖著。
不知是不是師叔所為。
七師兄若要在此安身,需要尊重當地官府的威嚴不假,可也無需太過死板,那封條不能撕除,這些門鎖就沒什麼必要管了。
於是連撬幾把鎖,好將行李放進房中。
翠微縣百姓送的雞鴨還剩四隻,三師兄乾脆將之放養到院中,又趁天光未暗,眾人好一通收拾。
那中年人自打知曉這間道觀今後將屬於他們後,便不好意思當著他們的麵再在這裡白住,於是也來搭了把手。
觀中不知多少蛇鼠,則都交給扶搖彩狸處理。
等到初步收拾完後,天邊的霞光已經消失了,不過夏日的夜總是來得遲緩掙紮,拖泥帶水,加上晴夜沒有月亮也有星星,便又總是黑不完全。
昏暗之中,又有螢火飛舞。
林覺伸手一指,點燃燈盞,借著燈光走進一間久無人住的客堂。
“呼……”
清風帶走屋內灰塵。
燈盞火焰陡然一縮,隨即又恢複。
林覺另一隻手則是拿了一根枯枝,運轉法術,吐一口氣,枯枝上頓時就開出十七八朵杏花,粉粉嫩嫩。
“嗬……”
林覺不禁笑了一笑,見身邊狐狸好奇,便又摘下其中一朵,插在它的頭頂,隨即將整支花枝扔在床上。
“今晚就睡這裡。”
這才持著燈盞走出去。
“師弟來得正好!這道觀旁邊有個山泉口泉水不大,但也流出一潭水,我去看了看,十分乾淨清涼,可以用來煮飯,免得去下麵打水了。”
“師兄,灶還能用,我撿了柴!”
“今晚雖然晚了,好歹也是七師弟來這的第一晚,咱們燉隻雞來吃,如何?”
山中的夜太過安靜,每個人說的話聽起來都無比清晰。
黑暗之中,一點燈盞火光,風吹不滅,沒多久灶屋中又升起一堆火,五個道士和一隻狐狸一隻貓都擠在裡麵,映著火光交談,這種氛圍,總讓林覺想起自己小時候或者還在浮丘峰上的時候。
外麵院中又滿是螢火蟲。
真是記憶中的夏日夜晚。
一群道士真的殺了一隻雞,加鹹肉藥材燉煮可惜差點菌子,好在月光與酒又補足了這點,熱氣與肉香升騰。
這時那中年人也早已在大殿角落坐了下來,靠牆縮著坐下,相比起幾人的熱鬨,他顯得尤為孤寂,在黑夜中獨自歎氣。
幾名道人正準備叫他同吃,聽見他的歎氣聲,不禁問道:
“善信為何歎氣?”
“沒有什麼,隻是想到明日進城之事,想到自己已經這把年紀,憂愁未來與生計,不禁惆悵,於是歎氣。道長們無需管我。”
“相逢就是有緣,還未問過善信去城裡做什麼。”
“唉,去討債的。”
“討債?”
“小人年輕時家中也還富裕,那時結識了一位好友,為了支持他做生意,將家中錢財都借給了他,如今家道中落,食不果腹,衣難蔽體,而他在城中卻過得很不錯。然而小人找他要錢要了幾年,也沒能要回來。”
“那就是善信識人不淑了。”
“還不是年輕氣盛,自以為是值得交往的,於是全心全意付出,哪裡知曉人心險惡?”
“沒有借據嗎?”
“有啊……”
“那還憂心什麼?了不起去官府打官司不就行了!隻是這等憂愁,還是留給明天吧,今日多謝善信為我們指路,我家師弟有一手好廚藝,便請善信過來與我們一同吃肉喝湯,飲酒暢談,好過坐在這裡獨自冷清啊。”
“這……”
中年人臉皮薄,不好意思。
然而光是一個七師兄就已經難以拒絕了,何況還有個三師兄。
其實他也早已饑腸轆轆了。
拗不過他們,隻好暫卸愁緒,跟隨他們去了院中。
月夜螢火,一群人肆意吃喝,到了很晚,這才回房的回房,回大殿的回大殿。
也不是道人們不夠好客,讓中年人獨自一人睡在冷冰冰的大殿,實在是他們剛到道觀,道觀裡空空蕩蕩,連一張草席也沒有,就算請中年人去袇房或是客堂同住,其實也還是睡在地上,都是陌生人,說不定還沒有他住在主殿更自在。
唯有林覺有熊皮毯。
將燈盞放在高處,他也靠牆躺下,隻捏著熊皮毯的一個小角,搭在肚皮上,便從懷中拿出古書。
“嘩……”
書中隻多了一頁——
定身術,禁錮之法也。
此法傳承古老,分屬陰陽玄妙,並不易學,修習者需有較高的道行,雜念太多難以修行,施術時也需專心,不可有雜念。
施放此術,禁錮於人,使人不可動彈。禁錮之力大小幾分,既看道行深淺,也看造詣高低,或遲滯一瞬,或定身數息,或幾日數月不可動彈。
林覺捏住書頁,腦中頓時響起聲音。
於是屏息凝神,認真傾聽。
這門法術他已學了兩三月了。
唯有從翠微縣離開以來,在路上沒有時間,也沒有私人的空間,這才鬆懈了幾日。
也不算鬆懈。
此法本就艱難,若是久久感悟不到那份玄妙、修習不出效果,拿幾日來放空,也許會有新的感悟,反倒有益。
這便是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了。
至於當時斬殺翠微城隍時,城隍使出的那拍桌的本領,也許是神道的神通,也許是與神威有關,總之不與術法沾邊,古書便也沒有反應。
篝燈苦思,深夜才眠。
一覺睡醒,已是次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