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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劍池著眼於萬裡之外,但終究隻有手中劍,而非天下劍。
朝天劍闕的劍道獨求一個敕字,號令天下萬劍為己所用,然而劍鋒所向唯有眼前景。
今日這場流星雨,唯有兩宗聯手而為才有可能造就,缺一不可。
這一切必然是早有圖謀,未雨綢繆。
便在這時候,有飛劍越過那道湛藍清光,依循著上真飛仙圖與蘊藏眾生之苦的佛珠指引,以壯烈之姿飛向神都大陣三十六陣樞之一,沒入大地之中,斬開一道裂縫。
緊接著,更多的劍以殘軀之姿穿過神都大陣,前赴後繼行破陣之事。
兩刻鐘前,久攻而不下的神都大陣陣樞接連迎來破壞毀滅。
那座假山在傾塌,煙塵四起,掩埋劍鋒。
那口古井在枯萎,青苔生長成草,為飛劍作墳。
那片湖泊水已儘乾,在陽光下暴露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的泥土,落在其中的劍鋒竟已腐朽,像是在水中沉睡千百年。
神都城中,十餘個相似的畫麵先後發生,讓神都大陣所凝聚顯化的湛藍天空生出裂紋,與瓷器一般。
直至半刻鐘後,飛劍所化的流星雨才是停歇。
留在人們眼中的不過幾縷煙花似的殘痕。
神都大陣仍舊真實存在著。
天空不曾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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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前。
觀主不再低頭看著掌心的紋路,很是遺憾。
就像顧濯和王祭推斷那般,挽劍池與朝天劍闕兩位掌門真人聯手集全宗門之底蘊,喚來的這場流星雨是今天的第一章底牌。
在最初的設想當中,這將會是讓神都大陣徹底破滅的一擊。
世事總是不如人之所願。
如何能不遺憾。
觀主放下手,望向長樂庵主說道:“辛苦你了。”
長樂庵主明白話裡的意思,搖了搖頭,說道:“你比我辛苦。”
觀主不再多言。
下一刻,他本已破碎的掌心溢出更多鮮血。
這些鮮血沒有流淌落地,依循著某種力量的呼喚,仿佛逆流的雨珠奔赴天穹。
皇帝陛下的聲音響了起來,些許意外。
“你要拚命?”
這句話聽著很是奇怪,很多人心想事情都已到了這種境地,難道還能不拚命?
唯有道休這種知曉當年玄都舊事的人,才明白話裡的意外從何而來。
觀主同樣明白話中所指,神情平靜說道:“無論當年,還是如今,我都是在依循天意而行,這一點我從未真正改變過。”
皇帝陛下認真問道:“那你為何隻敢在他死後再動手?”
觀主神色木然,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皇帝陛下置若罔聞,繼續說道:“當年玄都之戰,哪怕他最終如你所言般受天誅而死,死前也讓朕與皇姐道休與司主身負重傷,難以再戰。”
觀主沉默不語。
皇帝陛下的聲音裡滿是嘲弄:“直到今天,我仍舊記得掌教死在你手中時那難以置信的眼神。”
“當年你若不曾叛出道門,又怎會有今時之大秦?”
他麵無表情說道:“如果天道真要來殺朕,那你作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須先死。”
天地間一片死寂。
廝殺漸止,哀嚎聲無。
無論朝廷還是宗門,雙方的強者都在為此而錯愕,乃至惘然。
誰也沒想到當年玄都之戰存在這樣一個真相。
就連皇後娘娘也無法例外。
她的眼神微動,詫異漸成譏諷,隻覺得世事當真有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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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觀主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所以我該死了。”
不等皇帝陛下開口,他平靜說道:“陛下所言,正是我這百年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我已經得出自己的答案。”
陽光下一片寂寥。
沒有任何聲音。
整個世界都在安靜等待著觀主的答案。
“當年的我早已明悟天意所在,卻遲遲不願踏出那一步,最終才會釀成那場前所未有的大禍。”
“在道主成為道主之前,我可以不是默認而是反對。”
“在道門中人得意尚未忘形之前,我有警醒他們的可能。”
“在戰爭發生之前,我有可能讓這世間和平下去。”
觀主緩聲說著,讓天下人安靜聆聽:“正是因為所有的這些我都沒做,最終我才會迎來那一次彆無選擇的背叛,這就是天道給予我的懲罰。”
所有人都聽懂了。
這就是他今天站在這裡的理由。
他看著皇帝陛下的眼睛,慢慢地笑了起來,認真說道:“這就是我能為之而死的天理所在。”
說完這句話,更多的鮮血從蒼老的掌心躍起,沒入穹蒼之中。
上真飛仙圖大放光芒。
無數天地氣息瞬息應召而來,凝聚成為無邊雲層,如山般墜向神都大陣。
不同的是,這一次的雲裡蘊藏著千萬道閃電。
都染著血色。
下一刻,無數閃電轟然劈落。
轟隆聲不絕於耳。
……
……
神都外,孤崖上。
王祭望向顧濯。
顧濯舉起那個酒壺,很認真地飲了一口,說道:“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王祭說道:“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顧濯沉默了會兒,自嘲說道:“原來我有這麼多理由袖手旁觀。”
不知為何,王祭看著他的笑容,莫名感到悲傷。
……
……
未央宮前的廝殺不再激烈,因為雙方已經死了太多人。
其中一艘飛舟為求攔截不久前的那場流星雨,以舟身強行阻攔,被撕碎成千萬碎片墜落大地,燃燒於廣闊的殿前廣場上。
王大將軍立於皇城宮門之上,玄黑色的盔甲破損明顯。
就在先前,他親自出手與陰平謝氏家主一戰,以不輕傷勢為代價換掉對方的手臂,便也讓自己短時間內再難全力動手。
那些自北地隨他歸來的親兵心腹,同樣死傷過半。
不到半天的時間,鎮北軍付出的代價,便已與過往數十年鎮壓荒人相同。
王大將軍有些嘲弄地想著,如果真有一天荒人真正得以南下,必然是因為人類正在自相殘殺。
然後他望向廣場上的那些屍體,看著尚未殺死的敵人,聲音沙啞說道:“按照計劃來。”
副官沉默片刻,低頭應了聲明白。
朝堂上的諸公不是豬玀,軍方的將軍們更不是白癡。
是的,滿朝朱紫公卿對皇帝陛下有著無限的信心,認為今天這一戰最終隻能迎來一個結果,但這不代表他們隻會做一種準備。
神都大陣被破是他們所不願看到的走向,但這決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軍方對此有著極其詳儘的準備與安排,不會因此而自亂陣腳。
陣破之前,禦林軍的將士及朝廷的強者們將會提前撤出皇城,以神都再做戰場。
在這個過程中,皇後娘娘將會與他們進行彙合。
未央宮的安危不必擔憂也沒資格擔憂。
雷鳴不斷,震耳欲聾。
神都大陣即將破碎。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驚豔的劍光驀然映入眾人眼中。
隨之而來的還有憔悴月色。
於是人們知道青霄月與劍道南宗的勝負已然分出。
數百視線落在朱紅宮牆灑落的陰影之下。
劍道南宗以劍為杖,撐著自己身體。
他的脖子到心臟處多出一道豁口,骨肉清晰可見,其中沒有鮮血溢出。
寂滅枯冷的光芒流淌在他的身體當中,如若跗骨之俎,時不時燃燒起火,轉瞬熄滅。
這無疑是重到極致的傷勢。
青霄月卻是還要來得更為慘烈。
雙腿已被斬斷,腰部留著一個巨大的創口,分明就是為劍鋒所過。
但他依舊真實地活著,呼吸再如何似有還無依舊存在,離死去還有些許的距離。
隻不過從他黯然近乎熄滅的眼神來看,他的境界顯然近乎崩塌,哪怕被救回來也不再可能是從前那位巡天司司主,與廢人難有區彆。
這和身死沒有太多的區彆。
從某種角度而言,自雙方正式開戰以來,青霄月是第一個落得如此下場的大人物。
很快,那位以醫術名滿天下的青燈釣命來到劍道南宗的身旁,開始救人。
青霄月同樣被接走。
這種無聲的沉默與默契,沒有讓未央宮前的氣氛稍微好轉,反而來得更加沉重。
很多人在想,接下來將會是誰要死去。
無數目光落在觀主的身上。
天穹正在搖晃不安。
染著血色的雷霆猛地落下,轟碎皇城角樓飛簷,驚心動魄。
於是人們知道神都大陣……破了。
與此同時。
皇帝陛下終於站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