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人世間從未有過的一場戰鬥。
白皇帝寄神魂於山河盤中,瞬息萬裡之遠,行走在人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王祭不假外物,不借手中劍,穿行人間,緊隨其後。
他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以他最初便以神魂出劍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他的本命神通。
——無限意。
無數道微渺而筆直的線條出現在人間的天空。
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如何而終,仿佛直抵世界的儘頭。
天空被分割成無數個格子。
那是無限意留下的真實痕跡。
劍未老,意不窮。
若非如此,怎稱得上是千年以降劍道第一人?
……
……
神都外,那片孤崖上。
白皇帝站在輪椅前,有些遺憾。
他的眼中是閉目如死的王祭。
此時此刻,隻要他往前踏出那一步,那就可以結束這場戰鬥。
然而可惜的是,耗費如此巨大的精力,好不容易找到王祭的真身所在,他卻沒有做出這個選擇的餘地。
原因很簡單。
三生塔靜靜懸在王祭身旁,散發出古老沉寂的氣息,禁絕一切神通道法的進入。
白皇帝自然可以破開,但做完這件事需要的時間,足以王祭歸來。
那這就是不可取的。
但無所謂。
世間終歸要有一個儘頭,沒有什麼事物是無止境的。
無限意,又怎可能真的無限?
片刻過後,王祭回到這處孤崖。
他看著三生塔的存在,猜到白皇帝為何沒有動手,神情平靜。
他不認為自己已經輸了,還是那個原因。
這人世間,沒有比他心意更快的事物。
在白皇帝毀滅他的道體之前,足以讓他的意識回歸道體,並指向前遞出劍鋒。
……
……
天穹之下,未央宮前。
道休止步不前。
他靜靜地看著白皇帝與王祭,等待著這次追逐戰的勝負,什麼都沒有做。
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藏在雲渦最深處的那隻恐怖巨眼,正在注視著他,無聲敘說著一個事實。
隻要你敢往前一步,那迎來的就是毀滅。
道休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巔峰之上。
然而,就算是現在的他,依舊沒有跨過這座浩蕩雷池的信心。
司主站在白皇帝身旁。
他什麼都沒做,但誰都知道有人試圖在這時做任何改變局勢的選擇,都會迎來他最為強大的攻擊。
至於觀主,這時的他早已無關大局,不值得太多的在意。
這是此刻在場所有人的共識。
……
……
顧濯已然走出那片孤崖。
三生塔是他有意留下,為的自然是王祭的道體不會被觸碰。
是的,他答應過餘笙在今天袖手旁觀。
故而他的確沒想到白皇帝與王祭間的戰鬥將會演變成這般模樣。
離開孤崖,逆流而上,直至神都。
走過司主走過的路,顧濯與無數人擦肩而過,依循著冬風的指引,踏入那條長巷。
他的目光落在自在道人的背影上,便也看到即將被殺死的楚珺和林挽衣。
他的到來沒有任何動靜,與風一般。
當他抬起手,喚出折雪時,讓劍鋒破空而去之時,自在道人才是堪堪有過感應。
這其中留下的時間太過短暫。
應是刹那。
劍光飛掠而過,帶起一潑鮮血。
自在道人神情愕然,感受著自肩膀傳來的劇烈的痛楚,五官倏然扭曲。
他看著自己的左臂被斬斷,離體而飛,於頃刻間被蘊藏在其中的劍意卷為齏粉,化作血塵。
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反應,折雪已然去而複返。
這一次劍鋒直指他的眉心所在。
砰!
劍光驟歇。
自在道人並指,讓折雪留在身前,難以存進。
他看著身前的劍鋒,眼裡燃起光芒,那是正在燃燒的生命。
他認出這把劍來自於誰,因為他曾在荒原見過那個年輕人,但他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意誌。
——在清淨觀的古老道藏中有著關於晨昏鐘的記載。
顧濯神色淡漠如常。
隻要他不願意給出對方所祈求的事物,那一切言語在此刻都是無意義的,帶不來真正的改變。
唯有用劍說話。
自在道人往前邁步,繼續去殺死楚珺和林挽衣。
或者說,以這兩人的性命。
來讓他身後那人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就是觀主讓他不惜性命也要做成的事情。
……
……
長街之上的廝殺塵埃將定。
以陰平謝氏為首的諸宗門世家之主,在與天劫無異的恐怖威壓震懾之下,道心再也無法如前堅定下去,隨時都有可能崩潰,如何能不陷入下風?
如果不是皇後娘娘不接受任何的投降,逼迫他們迸發出最後的血性,戰鬥或許已在此刻結束。
……
……
那場追逐戰即將進入尾聲。
白皇帝與王祭於天都峰上相遇。
在兩人的旁邊,二十餘位劍修盤膝坐在風雪中,麵色蒼白。
這是當代朝天劍闕的全部強者。
強大是相對的。
這些人對白皇帝和王祭來說,與螻蟻沒有任何區彆,隨手可殺,便也不值得殺。
就連朝天劍闕的掌門周青魚也然不值一提。
白皇帝看著王祭,看著他的滿頭青絲轉為白發,感慨說道:“如果你不是殘疾,那你和道休其實不會有區彆。”
王祭搖頭說道:“如果我不是殘廢,必須要坐在輪椅上,那我又怎能在今天追得上你?”
白皇帝沉默片刻後,說道:“有道理。”
王祭說道:“以境界論,我的確不如你們來得高,但你們的執念卻又沒我來得深。”
白皇帝說道:“再如何深的執念,終究還是有耗儘的那一刻。”
王祭想了想,說道:“是快了。”
白皇帝看著他,忽然問道:“你還是先前的想法嗎?”
生死當前,過往的答案理應有所改變。
“有更多的想法。”
“比如?”
“不與你戰上今天這一場,待我老死的那一天,必然抱憾。”
“抱憾的前提是你得知此戰會是這般模樣。”
“所以我還有第二個想法。”
“講。”
“我很好奇,現在的我與白南明孰強孰弱?”
王祭問得很認真。
這是他最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自從那年與白南明相見,被迫留下書信與道主道彆,然後提著自己的輪椅無奈苦悶離去,他就一直很在意這位長公主殿下,將其視作為人世間最恐怖的那隻母老虎。
很可惜的是,因為各種緣故他始終無緣與白南明戰上一場。
百年前是他願意站在那一邊,如今卻是斯人已逝。
這是王祭修劍至今最大的遺憾。
這也是很好的一個問題。
當今人間,或許隻有白皇帝能夠給出答案。
片刻沉默後,他認真說道:“你會死在她死去之前。”
王祭心想果然如此。
白皇帝繼續說道:“就像你麵對我一般。”
……
……
為何諸宗敢反?
何以世家敢站出來?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白南明之死。
如果她今天真實地活著,那天下人有再多的不甘,都必須要選擇沉默,讓自己溫馴如綿羊。
縱觀過往千年,人世間除卻道主以外,再也沒有能夠直麵這對姐弟的修行者,因為他們都是最了不起的人。
哪怕是百年前的道主來到今天,想來也隻能與百年後的他們平分秋色,難言戰勝。
……
……
景海中,餘笙聽到自己的名字。
她睜開雙眼,目光落在身旁的鐵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