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皇帝看著蒼老如若輪椅上的王祭。
他的神情依舊淡漠,佇立在台階上的身影仿佛直抵星空,高抵萬丈,如同天道。
他探臂伸手,再而並指,為劍。
王祭見之不怒,心喜,縱聲長嘯。
“大道從來劍上取!”
聲音落時,且慢再進一步。
砰!
山河盤所化星空破碎,淪為千萬碎屑,歸於虛無。
白皇帝巋然不懼,放聲而笑,並指與劍鋒相遇。
……
……
山河盤已然碎裂,白皇帝身前再無阻攔,這就是觀主推演當中他唯一被殺死的機會!
道休等的就是這一刻。
無數金色絲線顯現於他的身周,斷絕一切命緣加身。
那是緣滅鏡最後的力量所在。
身若稚童的僧人飄然而起,無窮儘的天劫雷火被硬生生地被抬高數尺。
他左手結成佛印,右手為掌。
這就是他的最後一擊。
於是。
司主不再駐步。
因為他與道休等待白皇帝可以被殺死一樣,他的冷眼旁觀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殺死僧人的機會。
他於瞬息間提起全部境界,羽化之境不作任何保留。
他五指緊握為拳。
拳落。
即是碧落!
……
……
道休視若無睹。
縱是一拳天傾又如何?
又如何能攔得下他?
答案是不行。
司主無法站在他的麵前,那接下來的結局便已被確定。
因為此刻的白皇帝不可能在與且慢戰的同時,再抵得住他的佛掌。
人世間不存在這種可能。
道休如此想著。
直到下一刻。
一把鐵槍出現在他的眼中。
……
……
就在此時,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歎息,帶著無儘的悵然。
“果然如此嗎……”
……
……
一位身著青裙的姑娘出現在白皇帝的身旁。
少女年歲不長,容顏正青春,眼神卻是經曆過無數世事的漠然。
她靜靜地看著道休,境界突破至羽化,轉瞬巔峰。
她握著那把名震天下的鐵槍,不避任何鋒芒,直刺佛掌。
槍名眾生。
槍鋒所過之處,沿途生出的空間裂縫儘數被碾平。
槍尖前,緣滅鏡所化金線劇烈飛去,繼而崩碎。
此槍早已天下無雙,無對。
幾近無敵。
……
……
道休看著那把鐵槍的出現,眼神中的平靜都已支離破碎。
他的眼神裡流露出極大的苦澀,與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遺憾。
當白皇帝陷入絕境之時,便也是他們不得不敗時。
哪怕再重來千萬遍,隻要這把鐵槍出現在青裙少女的手中,今天的結局就已注定。
沒有第二種可能。
此事已休。
萬事皆休。
……
……
王祭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白皇帝。
然而眾生的出現,又怎會不為他所知?
轉念之間,他回憶起顧濯在那片孤崖上,曾經試圖阻止他出手的那些話語,終於明白藏在背後的真相是什麼。
他想著這些事情,感受著神魂中越來越真實的痛楚,心中無半點悔恨之意生出,更生快哉!
他再進一步,且慢穿過白皇帝的指縫,抵在那人間至為尊貴的胸膛之上。
便在這時,他聽到一聲輕響,以及兩聲悶響。
那應該是眾生穿過道休佛軀的動靜。
那是拳頭落在肉體上的聲音。
王祭置之不理。
直到他發現白皇帝的眼神劇烈變化,自開戰以來第一次流露出錯愕之色,掩之不住。
他看著這位堪比道主的皇帝陛下震撼至憤怒,怒喝聲自唇中長嘯而起,滿是痛苦。
那是這位君主自登基以來未曾有過的情緒。
……
……
神都中,顧濯再揮劍。
自在道人剩下的那隻手臂就此被斬落。
不等他轉身為林挽衣和楚珺治傷,天穹上未央宮前的動靜,為天地讓他所知曉。
他再也無法維持平日裡的冷靜,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
……
道休低下頭。
鐵槍已然穿過他的胸膛,於頃刻之間粉碎全部生機,不留半點餘地。
他眼眸裡仍舊沒有痛苦顯現,片刻前的那些苦澀與遺憾,都在此刻化作一種言語所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
他看著憤怒到極致的皇帝陛下,沒有因此而生出嘲弄之意,隻覺得這太過於悲涼與荒唐。
他望向司主的眼睛,於轉念間思考千百次,還是不解,以神識問出了那個問題。
那也是未央宮前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
……
“為什麼?”
司主放下雙手。
他的嘴角帶著笑意,看上去極為滿足,再無半點憾意。
“因為這是我想做的事情。”
他說道:“而且……我認為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未央宮前一片死寂。
司主感受著那些落在身上的視線,感受著那些仍然存在的難以置信,神情真摯說道:“我是認真的。”
沒有人說話。
司主看著場間所有人,說道:“你們的記性應該都不錯,便不該忘記我在來到這裡的時候,觀主問我今天要做什麼,我的回答是救眾生。”
王祭放下且慢,搖頭說道:“這怎麼能是救眾生呢?”
司主笑了笑,說道:“這如何不是救眾生呢?”
“我認為這是我這一生中做得最對的事情。”
話至此處,他斂去笑意望向白皇帝,說道:“因為我真的相信陛下您心中所謀是正確的。”
白皇帝沒有說話。
那一聲怒嘯早已消逝。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死人那樣看著司主。
便在這時,餘笙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奇的意味很濃。
“為什麼是正確的呢?”
“正確在於……”
司主看著餘笙,溫聲說道:“陛下既然要讓大秦千秋萬代,要讓人世間永遠太平,那陛下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成為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唯有如此才能再成聖。”
餘笙想了想,說道:“好像有些道理。”
司主誠懇說道:“所以隻能麻煩長公主殿下您死一死了。”
……
……
在眾生穿過道休胸膛的那一刻,司主的拳頭同樣落在僧人,以及餘笙的身上。
這就是先前發生的事情。
餘笙沒有低頭。
她不需要去看自己的身體,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選擇。
她的時間所剩無幾,不應該放在這種事情上。
她看著司主問道:“隻為國事?”
司主安靜片刻,說道:“亦是私仇。”
餘笙懂了,說道:“盈虛?”
司主說道:“不錯。”
伴隨著話音落下,眾人看著他的眼神更為複雜。
司主的聲音仍在響起,充滿感慨與唏噓。
“我和盈虛是難得的知己好友。”
“我當然不認為他死在陛下的手中有問題。”
“我本不打算為他做任何有關複仇的事情。”
“隻是……今天真的太過合適了,不是嗎?”
“所有該死的人都會在今天死去,其中當然包括我。”
司主微微笑著,對白皇帝說道:“這理應是陛下您獲得最大利益的結局,因為您將會是今天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自此以後,人間儘在您的掌心之中。”
……
……
沒有人能否定這個判斷,事實便是如此。
對大秦對天下人對這世間眾生來說,在世羽化死儘,唯餘白皇帝的人間就是最好的那個未來。
王祭不想說話,因為他真的已經累了。
司主沒有再說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白皇帝沉默如舊。
天穹上的雷火不再轟然落下,他鬢間的頭發卻在不斷蒼白,以這刹那光陰尋找著那個救下白南明的可能。
道休轉過身,望向餘笙,說道:“一並歸去?”
餘笙想著那個再也看不到的熟悉身影,心中生出很多的遺憾,沒有回應。
天地間一片死寂。
白皇帝茫然抬頭望天。
下一刻。
有鐘聲響起。
隔世而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