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朕再無百年春秋可見?”
“與這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
“或許無知是幸福,然而我可以確定,這絕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皇後娘娘的語氣很是平靜,有種理所當然的意味,說道:“作為回報,我會終此一生來完成陛下您所留下的未竟之願。”
白皇帝看著她的眼睛,看著那不加掩飾的坦然欲望,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好。”
……
……
離開孤崖不久,楚珺在顧濯的背後昏睡過去。
與自在道人越境而戰,早已就讓她心神憔悴至極,往後發生的那些事情更是遠遠超過她的想象,帶來無法承受的沉重。
少女本該在觀主死後就沉入夢中,那時候還在說話隻不過是她在強撐,不想讓自己真正的師父那般孤獨。
聽著背後傳來的均勻呼吸聲,顧濯未曾放緩腳步,甚至更快。
哪怕他現在的狀況其實也糟糕。
無論是讓晨昏鐘響起,還是強行救下餘笙,都不該是現在的他所能做到的,那他又怎麼可能還好?
走在崎嶇的道路上,越過那些倒塌的房屋與樹枝,道休與白皇帝交手造成的餘波,讓曾經車水馬龍的官道麵目全非,沿途幾乎都是受災的民眾。
世家與宗門的極少數強者僥幸從神都中逃出,像是瘋掉那般窮儘力氣奔逃,比喪家之犬還要難看。
故而顧濯不看。
他沉默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直到林挽衣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兩匹馬。
“對不起。”
林挽衣看著他搖頭說道:“我還是沒辦法聽你的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顧濯不意外,說道:“如果你是一個聽勸的姑娘又怎會在望京吃那麼多的苦?”
林挽衣笑了笑,笑得很是好看,問道:“我有什麼能做的?”
“我有些累。”
顧濯把楚珺遞了過去,自顧自地騎上其中一匹馬,說道:“替我照顧好她,然後繼續離開。”
林挽衣斂去笑意,說道:“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一個人走?”
顧濯嗯了一聲。
林挽衣看著他的側臉,安靜片刻後,說道:“既然你是道主,陛下就一定要殺死你,所以很快就會有人來追殺你。”
顧濯沒有否認,因為這是事實,說道:“你太弱了。”
林挽衣沉默。
顧濯轉過身,看著她說道:“以你的境界,跟在我的身邊,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林挽衣還是沉默。
顧濯神情平靜說道:“如果你是因為當初的所謂喜歡,從而生出某些不理智的情緒,那現在的你理應知道當初的喜歡,也許隻是一種無意識的憧憬而已。”
哀嚎與廝殺的聲音正在不斷從遠方傳來,真實地落在兩人耳中。
那是人間時隔多年的兵荒馬亂。
顧濯依舊在看著林挽衣。
“喜歡當然重要,值得為此付出許多,但首先你要確定那是真正的喜歡,而不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動。”
他認真說道:“我和你說這些話,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善意,因為我始終欣賞著你,否則我也不會和你成為事實上的朋友,坐在門前屋簷下閒聊喜歡,所以我想你可以好好的活著。”
林挽衣安靜半晌後,看著顧濯的眼睛,問道:“這就是我必須要離開的道理嗎?”
顧濯說道:“是的。”
林挽衣眼簾微垂,不再多言,抱著熟睡中的楚珺,騎馬轉身離去。
馬蹄聲漸遠,淡了背影。
故人都在山色有無中。
孤身一人的顧濯開始上路。
他提著且慢,要去的不是坐落天南的玄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要去的是北方,那裡有著清淨觀與易水與陰平謝氏,目前的局勢必然混亂。
越混亂的局麵,越是適合現在的他。
這是很簡單的一個結論。
有風起,為顧濯捎來訊息。
“神都的局勢快要平定下來了,朝廷應該很快就會頒下詔書,告訴天下人你活著的事實,然後……你的處境可能比盈虛還要艱難。”
那是萬物的聲音。
“不奇怪。”
顧濯輕聲說道:“我甚至能想到那封詔書上會寫著什麼,大概是隻要殺死我,那過往一切皆可不究,世家能夠成為異性王,宗門可以與國同休。”
馬兒似乎感受到話裡描述的恐怖,下意識加快速度,朝著北方奔去。
便在這時候,有更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顧濯與冬風同緘默。
那是去而複返的林挽衣。
少女懷中不見楚珺,縱馬而來。
“不要說話。”
林挽衣看著他的背影,聲音裡毫無情緒,說道:“我有自己的理由,與喜歡無關。”
顧濯沒有回頭。
林挽衣認真說道:“今天是陛下贏了,那也就是我母親贏了,而她直至今日仍未為陛下留下血脈,所以我是她唯一的女兒。”
“無論來殺你的人是誰,再怎樣都要給我三分薄麵,這足以為你爭取一線生機。”
少女的語氣極為冷靜,客觀如同敘述:“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境界越低越好,沒有誰敢冒著我死在餘波的可能下殺死你。”
顧濯偏過頭,望向已經趕上來的她。
林挽衣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至於你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理由很簡單。”
顧濯問道:“為什麼?”
林挽衣微仰起頭,依舊青春的顏容上是不加掩飾的驕傲與倔強,一字一句說道:“我不喜歡被任何人包括你視作為廢物。”
……
……
易水之上,濃霧漸散。
魏青詞站在江心島上。
他伸出手,感受著隨霧氣而散的凜冽劍意,不知何所言。
無論厭惡還是崇拜,在人死以後,都不再重要了。
“去把師尊的畫像掛在祖師堂上吧。”
魏青詞的聲音緩慢而低沉:“然後……迎回且慢。”
某位師弟問道:“如何迎回?”
這句話問的很是委婉,因為這涉及到易水接下來所在的位置。
是秉持王祭的意誌,與大秦為敵,還是就此作罷。
魏青詞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聲音苦澀說道:“連師尊都死了,誰又有資格與皇帝陛下為敵?”
……
……
道主是這個世界最了不起的人物。
哪怕神都決戰過後,世間大勢再是清楚不過,浩浩湯湯仿若大河,到了順之者昌逆之則亡的境地,想要殺死道主依舊是一件需要萬全準備的事情。
局勢尚未平靜,巡天司剩下的強者便已重聚一堂。
司主理所當然地坐在最上方。
青霄月坐在右側,裴今歌卻已不在左邊。
沒有人知道她與長公主殿下去了哪裡,而皇帝陛下似乎也沒有過問的意思。
場間一片安靜。
司主開口,語氣毫無波瀾地轉述皇帝陛下的意誌。
——殺死顧濯。
聽到這句話後,青霄月說道:“我過來是為了歸老的,所以這件事與我無關。”
司主望向他。
青霄月還以目光,蒼白的麵容上不見異色,微笑說道:“如果你需要一個理由,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願意參與此事是因為他曾經救過巡天司。”
司主安靜片刻,說道:“當時我的確不該退的那麼著急。”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青霄月擺了擺手,示意求知帶著自己離開。
司主看著這個熟悉的背影遠去,消失。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屋裡,正準備繼續把話說下去的時候,驀然發現再無過去熟悉的麵孔,原來巡天司早已麵目全非。
……
……
晚風起時,人間已然知曉神都政變的結果。
諸宗與世家落敗,道休大師與觀主及易水太上儘數身死。
近半座神都淪為廢墟,大秦仍舊佇立於世間。
皇帝陛下依然天下無敵。
然而這個本該極其震撼的消息,卻在另一個事實麵前黯然失色。
——魔主歸來。
以及大秦不惜代價地以各種手段昭告天下,魔主為人間公敵,舉世皆可殺。
起初,世人對此事沒有太多的關心。
直到顧濯當下的境界,在那份詔書上被明確描述成尚未突破歸一境後,所有的冷漠都在那頃刻間化作熱誠。
……
……
夜色下,遠方的城鎮燈火通明。
這座臨江的鎮子位於神都的北麵,因為所處位置的緣故,南下的船隻往往會在此暫留一夜,繁華也就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神都的變故自然對這座城鎮有著極大的影響,按道理來說,今夜鎮上的燈火不該如此煩囂明亮,奈何朝廷在日落時分頒下了那份詔書。
那些不敢參與神都之變的尋常修行者,為求將功補過的宗門修行者,以及想著借此機會贖罪的世家強者,都有太多的理由彙聚在這裡,嘗試殺死道主。
一輛馬車行走在官道上,看不出特彆之處。
林挽衣放下簾布。
她轉過身望向顧濯,認真問道:“如果我說我們是夫妻,這能不能比兄妹更可信一點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