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可信。”
“為什麼?”
“兄妹多了相敬如賓,夫妻缺了相依為命。”
“還真有道理,畢竟我和你可差了不少歲數,要是兄妹,那我真的很難接受自己瞬間老上一百多歲,要是夫妻……那感覺就更奇怪了。”
林挽衣歎了口氣,眼眸卻未因此而黯然,依舊是明亮。
她的聲音裡聽不出氣餒與失望的意味,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頭:“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要走官道嗎?”
顧濯問道:“嗯?”
林挽衣微微挑眉,得意說道:“因為我早在很多天之前就已經備好了路引,為的就是今天這個時候,而且我對逃難這種事情抱有一種看法。”
顧濯有些意外,說道:“你不該有過這樣的經曆,為什麼能有看法?”
林挽衣見他終於好奇,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正色說道:“等以後再告訴你。”
顧濯不解,問道:“為什麼?”
林挽衣理直氣壯說道:“要是我的看法是錯的,那現在就對你說出來,到時候豈不是很丟臉?”
顧濯沉默了會兒,眼神複雜地看著她,說道:“如果你的看法最後丟的是我的命呢?”
“這事我是考慮過的。”
“然後?”
“我的結論是我不用考慮你的死活。”
“為什麼?”
林挽衣想也不想說道:“因為我肯定能死在你之前,死都死了,那我還為你考慮做什麼?”
顧濯心想這句話未免太過強悍,但這不正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林挽衣嗎?
林挽衣看著他說道:“你當然也可以不同意。”
顧濯說道:“再說。”
林挽衣眼神微亮,說道:“那我就當你暫時同意了。”
言語間,馬車始終在前行。
車輪依舊在正常地轉動,碾過未曾破碎的老舊青石板,發出喀喀的聲音,即將駛入那座名為雲來的城鎮,迎來守城士兵的嚴格搜檢。
夜色帶來的是死一般的寂靜,讓大秦軍人搜查時帶來的細微動靜,以及那被刻意壓低的聲音變得尤為清楚,其中夾雜著很多的嘲弄和無法掩飾的驕傲。
嘲弄是言行舉止上的選擇,驕傲是源自內心的映照。
今夜通過這條官道進入雲來鎮的行人,幾乎都是在白日為皇帝陛下所敗,不得不逃出神都的喪家之犬,如何能讓軍人們高看一眼,不加譏諷?
再想到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忠誠於朝廷的他們又如何能不為之而心生驕傲?
如果不是傍晚時分昭告天下的那份旨意,表露出陛下暫時既而不咎的態度,讓事情重點落在歸來的魔主身上,又怎會有這群喪家之犬的活路?
這種與有榮焉是如此的真實,甚至有種鋒芒畢露的意味,以至於入城的人們不知覺地被震懾住,在這些境界其實尋常的大秦軍人麵前維持沉默,以此表示自身對皇帝陛下的臣服。
帶著這種想法,某位軍人伸手掀開那輛馬車的簾布,望向其中。
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對少年男女,與那位神情平靜的少年相比,無疑是那位少女更能吸引目光。
少女端坐在車廂正中,清澈如水的眼眸為燈火所照亮,神采飛揚,找不出半點頹意。
事實上,她的容顏稱不上過分漂亮,更多是一種令人在不知覺中心折的落落大方。
那位士兵愣了愣,旋即看到路引被遞了過來,在嚴格檢查後依舊找不出任何的問題。
士兵例行問道:“到雲集鎮做什麼?”
林挽衣答道:“除魔衛道。”
士兵上下打量少女一遍,問道:“境界。”
林挽衣淡然說道:“洞真。”
聽著這話,士兵皺起眉頭,心想果真又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到時候真不知道是除魔衛道還是彆的什麼。
隻是他今天已經見過不少這樣的人,便也懶得多說,目光落在顧濯的身上。
“這位是高人。”林挽衣的聲音恰好響起。
那位士兵愣了一下,問道:“高人?”
林挽衣理所當然說道:“要不然我憑什麼敢上路?”
話說到這裡,她伸手指了指路引上的那個宋字,不悅說道:“難道前幾年發生在神都長街之上的那樁血案你不曾聽聞?”
“哼。”
林挽衣微仰起臉,冷冷說道:“吾家與其有不共戴天之仇,勢不兩立,此行死要見人活要見屍,為此可以不惜代價!”
顧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那位士兵為話中氣勢所懾,再無半點疑慮,隻覺得這真是極有秦人的風範,給她豎起大拇指,就此揮手讓馬車通過。
簾布再次落下。
車廂裡一片安靜。
林挽衣偏過頭,朝著顧濯眨了眨眼,問道:“我厲害不?”
“這路引的確準備得周全,問題回答的也很好……”
顧濯看著她問道:“但是我有一個不明白地方,什麼叫做死要見人活要見屍?”
林挽衣忽然沉默了。
顧濯心想你該不會是緊張到把話給說錯了吧?
林挽衣麵不改色,淡然說道:“這句話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嗎?不就是死了得活過來被我殺一次,活了我就親手把人給殺了。”
顧濯問道:“所以這也是你提前準備好的台詞?”
林挽衣嫣然一笑說道:“我更願意把這稱之為天賦使然。”
顧濯不說話了。
“好了,我想和你說的不是這個。”
林挽衣斂去笑容,指著自己的臉,說道:“我長得好看嗎?”
顧濯望向她,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搖頭說道:“好看,但沒以前好看。”
“沒錯。”
林挽衣很是滿意這個回答,說道:“因為我給自己畫了妝。”
顧濯心想把自己畫難看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林挽衣看著他說道:“雖然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掌握你的那門功法,但妝容可以暫時彌補這方麵的問題。”
聽到這句話,顧濯才是想起自己坐在角落裡發呆的時候,少女真的在旁邊做了很多事情。
那是遠遠超出他所看到的認真。
林挽衣的聲音繼續響起。
話裡都是接下來的計劃與行程。
“我們沒有逗留在雲來鎮的理由,所以必須要連夜出發,比起陸道我更偏向水路。”
“隻要巡天司的人不是白癡,肯定能查到我們的行蹤,區彆無非早晚。”
“事發之前,我們就得要提前離開那艘船,然後再轉道往東海的方向去,因為長樂庵就在那邊。”
“庵主肯定活不久了,圓寂隻是時間的問題,否則那時候陛下不可能放她離開。”
“師父和我說過,庵主親自去求過易水太上出手,不管事後怎麼樣,長樂庵都得認這個情,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趕在庵主死前,給這份人情要回來……”
林挽衣說到這裡,忽然間有些心虛,問道:“這是不是有點兒吃絕戶的意思?”
顧濯想了想,安慰說道:“至少在你的計劃裡沒有大擺流水席。”
林挽衣歎道:“你這話聽著更像是落井下石。”
少女懶得再理他,掀開簾布望向外頭。
不知何時,夜裡飄起了雪。
雪勢隻是尋常,看不出紛紛揚揚的意味,靜得就像是墳前未曾落下的餘燼。
林挽衣往窗外伸出手,用掌心接住這灰燼一般的細雪,感受著其間傳來的冰冷,心神隨之而漸靜。
她很清楚,後麵的路必然是無比艱難的,各種意外將會接踵而至,不再會是她當初和他結伴遠行至神都那般來得愉快。
正因為她知道事情定然如此,她不知道顧濯抱著怎樣的想法,所以她更要讓自己活得明媚。
無論是顏容還是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