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如此不鬱鬱地活著,那才有真正活著的可能。
這是林挽衣信奉至今的信念。
如此想著,少女收回微冷的手,對著留在掌紋裡的雪嗬了一口熱氣。
寒意就此被驅散開來,帶來真實的溫暖,但不夠。
“待會兒我想找個機會喝酒。”
林挽衣輕聲說著,回頭望向顧濯,補了四個字:“和你一起。”
……
……
神都,皇城。
禦書房的燈火格外明亮,無數朝臣反複來往。
伴隨著繁密腳步聲的來去,各種政令被帶去民間,那是關於受災民眾的具體安置方案,以及如何對待那些被留在神都的宗門與世家中人。
與之相對,偶有蒼鷹自遙遠他方而至,送來另外兩位大秦王將的軍情彙報——以陽州城萬家為代表的十數個門閥世家,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打擊當中毫無還手之力,該殺的都已經殺過一遍,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
“林家有人活下來了?”
“是林淺水,為楚珺所救,娘娘。”
皇後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後,說道:“我記得……挽衣有個同門和顧濯關係不錯,好似叫做陳遲,對嗎?”
此刻站在禦書房裡的這位大臣,在去年那場風波中成功把手伸進巡天司中,便也無可避免地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大臣對陳遲這個名字有印象,因為當時正是他決定遣返這些供職於巡天司的宗門子弟,且在世間散播流言,讓這群人身份尷尬。
“是有這麼個人,今天他也曾身在神都,但如今已不知所蹤。”
皇後淡然說道:“找出這人。”
大臣神情恭敬問道:“再用此人找到魔主?”
皇後娘娘沒再回答這句話,想著同樣不知所蹤的林挽衣,心中已有大致的推斷。
那位大臣與她共事已久,早已習慣她的某些怪癖,行禮轉身離開。
走出禦書房後,他在廊下與巡天司的執事會麵,簡單地吩咐了幾句話。
“先去給那個陳遲找出來,然後你彆管用什麼手段,總之讓魔主知道一件事……就陳遲,這人已經落在我們手中,他要是不理,那就淩遲吧,反正都有個遲字。”
執事聞言眼神微變,委婉勸道:“魔主不似是會為此而動容的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那位大臣神情淡漠說道:“但皇後娘娘既然提到這個名字,不管怎樣我們都得給個交代上去,巡天司不就是做這種事情的嗎?”
執事沉默不語。
那位大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好奇問道:“莫不是你和這陳遲曾經共事,有過交情?”
執事知道自己無法再沉默,說道:“我明白了。”
那位大臣揮了揮手,示意趕緊去辦事,彆再拖遝。
夜風襲來,帶來陣陣寒意,讓他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不好,隻希望皇後娘娘能夠滿意這個交代。
……
……
林挽衣很忙。
在把馬車停靠在碼頭建築的屋簷下後,她先是去問了船家,得知最早一艘北上的商船會在黎明時分駛出港口,毫不避諱地耗費巨金為自己和顧濯定下兩個位置。
接著,她又在酒樓裡買了不少的下酒菜,直到雙手都提著三層的食盒才是返程。
之所以不買酒,當然是因為顧濯有。
如此準備妥當後,少女提起裙擺,在車廂前很認真地抖落衣上殘雪,再是掀開車簾,步入其中。
在這個過程中,她格外講究地脫下了鞋,白襪裹著的雙足在昏黃燈火的映照下,莫名留下一種值得讓人凝眸細望的感覺。
顧濯沒有看,接過食盒。
各種精致的吃食被他安妥置放,王祭留下的美酒在杯中四濺盛開,好似碎開的星光。
林挽衣眼眸裡的光,仿佛也在隨之而蕩漾。
“楚珺有和你說過嗎?”
“嗯?”
“我和她是怎麼認識的。”
“沒有。”
顧濯舉箸,夾了一粒花生入口,開始講述往事。
或許是因為經曆過太多,世上已無太多讓他為之動容的事情,便也讓他無法成為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話裡總是缺乏抑揚頓挫,有的都是單調與客觀的陳述。
林挽衣卻聽得認真,時不時開口詢問,繼而若有所思。
食盒裡的精致食物與酒水,在這個過程中漸漸不知所蹤。
不知道過了多久,故事在諸多簡略中被顧濯說完了。
“很意外。”
林挽衣墨眉緊蹙,看著他問道:“你知道我意外在什麼地方嗎?”
顧濯搖頭說道:“不知道。”
林挽衣一臉古怪說道:“楚珺居然沒喜歡上你。”
顧濯無言以對,心想你怎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林挽衣舉杯抿了一口酒,愜意的歎息聲自唇間流淌而出,說道:“不過這恰好也證明我對她的看法是正確的。”
顧濯有些好奇,問道:“嗯?”
林挽衣客觀評價道:“楚珺這人什麼都好,天賦不遜於我,顏容與我平分秋色,但她的眼光真不怎麼好,甚至有些糟糕。”
顧濯不得不讚同。
然後他的話鋒驟轉,說道:“這越來越不像是逃亡了。”
林挽衣說道:“但這就是我想要的逃亡。”
顧濯以眼神無聲詢問。
林挽衣放下酒杯,抬手把微亂的發絲捋至耳後,側顏在燈火映照中不再清麗,有嫵媚生。
就像她那帶著微醺酒意的嗓音般動人。
“唯有不像逃亡的逃亡,那才能真正地逃出去。”
顧濯靜靜看著她,提醒說道:“這個想法太過浪漫,世事從不會如此浪漫。”
“我知道。”
林挽衣笑了笑,笑容淡而認真,說道:“但在這種處境之下,最重要的不就是讓自己找到那一抹陽光的存在嗎?”
不等顧濯繼續說下去,她繼續為自己也為他倒酒,很是隨意地換了個話頭。
“剛才我去買下酒菜的時候,聽到酒樓裡的人在閒聊,好似有位大人物也在今天從神都到了雲來鎮,但不知道具體是誰,希望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林挽衣頓了頓,然後說道:“其實是不是都不重要,因為那人隨時都能變成衝著我們來的,所以你和我沒必要為此而擔心”
顧濯沒有借此為契機,再次勸說她離開。
林挽衣說道:“再怎麼樣,你現在能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顧濯問道:“喝酒?”
林挽衣很認真地翻了個白眼,生怕他看不到的那種,說道:“是麻煩您把東西都給收拾乾淨,要不然我連腿都不方便伸開。”
說完這句話,少女挪動身體到車廂儘頭,靠著軟塌坐了下來。
她閉上眼,聽著食盒被整理的聲音,與窗外漸成呼嘯之勢的風雪聲,不知不覺地抱緊自己,在終於流露出來的不安中睡了過去。
如果今夜的林挽衣要有夢,想來那會是一場噩夢。
顧濯靜靜看著少女,眼中幾乎沒有情緒。
無論溫暖,還是憐惜。
就像他很難再為酒水所炙熱的道體。
道化與逝去的時光一般無二,從來不可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