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衣睡得不怎麼好,醒來時情緒便也是理所當然的糟糕。
她埋頭於雙膝間,認真而緩慢地呼吸著寒冬時節的凜冽空氣,直至肺腑仿若浸泡在極冷的冰水當中,讓那殘存的睡意蕩然無蹤。
然後她抬起頭,好似這時才剛剛醒來那般,未曾褪去的妝容上流露出淡淡的溫暖笑容。
“現在什麼時辰了?”林挽衣問道。
顧濯告訴了她。
林挽衣聽著窗外的呼嘯風雪聲,想著現在正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候,想著雲來鎮的煩囂聲都已儘數消散,此時理應寂靜。
她望向顧濯,溫聲問道:“你要休息一下嗎?”
言語間,少女隨意打量了一下車廂裡的環境,見燈火已然極黯,隻留下如絲似縷的點滴。
就連彼此顏容都難以看清楚。
“這樣就好。”
顧濯看著仍在抱膝的林挽衣,想了想,又把酒壺遞了過去,說道:“暖身?”
林挽衣有些心動,最終還是沒有伸手接過酒壺,轉而以真元驅逐趕走籠罩著身體的寒意,說道:“不用了。”
顧濯看著她,忽然問道:“你想伸懶腰?”
“嗯。”
林挽衣掀開車簾一角,感受著倏然而至的夜裡寒風,指了指車廂的頂部,搖頭說道:“但不方便。”
顧濯想了想,說道:“那出去走走?”
林挽衣睜大了眼睛,壓低聲音問道:“這也行嗎?”
“沒什麼不行的。”
顧濯說道:“畢竟現在都夜深人靜了。”
林挽衣看著他,秀氣如墨的眉頭緩緩蹙起,沒有說話。
顧濯不解,問道:“怎麼了?”
林挽衣下意識想要否認,猶豫片刻後,還是覺得沒必要隱瞞。
“如果是過去的你,望京城中和我初相識的那個你,在說夜深人靜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你應該是笑著的,溫和的那種笑容。”
她頓了頓,尋了個理由,說道:“可能是今天的你著實太累了吧。”
顧濯沉默片刻,說道:“是有些累。”
林挽衣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們就出去走吧。”
說完這句話,她彎著腰站起身,提著裙擺往車廂外走去。
在路過顧濯身旁的時候,少女用白襪裹著的足趾踢了一下他的膝蓋,小聲催促道:“黎明快到了,這也沒多少時間,我們得抓緊。”
於是兩人掀開車簾,踏入茫茫雪夜裡。
牽著車廂的那匹馬兒早已經被安置妥當,不必遭受這酷冷寒意,周遭一片寂靜,但並未完全漆黑,不遠外的建築裡留著稀疏的火光,那應該是正在準備明早起航事宜的商隊人們。
站在風雪中,林挽衣很認真地伸了一個懶腰,但沒打嗬欠。
少女美好的身段被掩在厚實的棉裙下,找不出曲線的痕跡,給人的感覺更多是青春。
下一刻,她偏過頭看著顧濯,問道:“去哪?”
顧濯不願聽江水滔滔聲,說道:“不去江邊。”
林挽衣心想不去江邊釣雪,那還有什麼地方可走呢?
她回憶片刻,確定沒有聽到雲來鎮有宵禁的傳聞,有了想法。
兩人並肩而行,沒有撐傘,任由風雪加身。
“感覺……”
林挽衣呼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挺奇怪的。”
顧濯問道:“因為看不到大動乾戈來搜尋我的跡象?”
林挽衣輕輕點頭,說道:“主要是沒有那種舉世為敵的感覺,總不能我自己跑到萬丈光芒中,大喊一聲道門共主顧濯在此吧?”
顧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彆生氣,我沒覺得現在是在過家家。”
林挽衣認真說道:“我是擔心。”
顧濯說道:“因為現在很像是有一個大陰謀正在被編織著?”
林挽衣嗯了一聲。
“我不怎麼清楚我母親的想法,但我很確定她是一個狠辣無情的人,因為我爹其實是死在她的手上。”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女的語氣格外冷靜,甚至顯得有些自嘲:“如果對付你這件事是由她來操持,那不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顧濯說道:“那你覺得怎樣才能破局?”
林挽衣忽然問道:“你能殺了她嗎?”
顧濯看了她眼。
“開玩笑的……”
林挽衣挑了挑眉,笑著說道:“就算她殺了我爹,那她終究還是我娘,可由不得旁人來殺。”
顧濯問道:“要殺也隻能是由你自己來殺?”
林挽衣笑容依舊在,輕輕地嗯了聲,坦然說道:“我認為這也是一種孝順。”
顧濯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言語間,兩人已然走到街道上。
白雪被淹沒在夜色裡,找不出什麼痕跡可言,遠方青樓溢出的依稀燈火成為真實的指引。
雲來鎮繁華已久,然而往來都是商人,無甚景色可言。
好在散步這種事情從來都不需要好風景。
“你覺得這樣的平靜還能持續多久?”
“也許就在黎明到來的那一刻。”
“所以你才會說要出來散步,畢竟再不這樣做就來不及了?”
“大概。”
“希望往後的路途裡還有現在這樣的閒靜時刻,但那時候的我不會再答應和你出來散步了。”
“為什麼?”
“我準備寫一本書,書上會很認真地講述這次與你並肩而行途中的心路曆程,主旨是與世為敵時如何才能野蠻精神,自我勸解,以平靜之心渡過萬丈深淵。”
“若是成書,或許人間紙貴。”
“咦,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主要是我對自己的名聲比較有自信。”
“很有道理的一句話,但聽著的確讓人沒辦法舒服起來。”
“事實從來如此。”
“可是你我當下不也活在現實中嗎?”
林挽衣的反駁很有力度,因為此刻的平靜本就不該存在。
就像是滔滔巨潮中有暗流無聲湧動,在不為天光所見處與大勢對抗,讓一切變得如此緩慢。
隻要少女不曾放聲與這天地言,那這種詭異的安靜就能維持下去,直至破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