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巡天司裡的某幢二層小樓。
青霄月坐在火爐旁,默默感受著那些溫熱,眼簾微垂。
有腳步聲響起,那是求知端著一碗黑色的藥汁在走過來。
“這玩意兒很苦的,您小心點兒,要不我還是給您拿塊糖吧。”
“有什麼事情能比生死更苦?”
青霄月示意拒絕,伸手取過那碗藥湯,飲入腹中。
下一刻,他的眉頭發生劇烈的顫動,數次緊皺又再鬆開,直至化作唇間的艱苦歎息。
求知也不說話,默默遞過去一塊糖果。
青霄月麵無表情地接過服下,緩解著咽喉間的劇苦,忽然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求知怔了怔,似是不解此言何意,問道:“我要想什麼?”
青霄月看著他說道:“道主。”
“這事……”
求知認真說道:“首先,我們得稱呼他是魔主。”
青霄月沒有說話。
求知被看得有些心慌,有些無奈,問道:“您不應該希望道主死嗎?為什麼還要和我聊這個,難不成你覺得我有膽量在暗中幫道主的忙?”
“好吧,就算我真有這個膽量,像我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又能做什麼呢?”
他歎了口氣,說道:“我連被卷入漩渦裡的資格都沒有。”
青霄月平靜說道:“所以你是希望顧濯能活著?”
求知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我……”
話才出口,他的目光下意識落在房間各處,確定門窗都已緊緊關上,隔絕神識探查的陣法正常運轉著,沒有出現的紕漏。
“我的確是希望顧濯能活著。”
求知看著青霄月,無奈至極說道:“畢竟他於我而言是有大恩,但現在是皇帝陛下要他死,像我這樣的螻蟻又有什麼辦法?”
青霄月說道:“你可以聰明一點兒。”
求知微怔,不確定問道:“您的意思是?”
青霄月淡然說道:“要顧濯死,這的確是陛下的意思,但這事卻是由司主落實。”
求知還是不懂。
青霄月說道:“顧濯從未說過自己是道主,但他作為道主的事實卻不會遭到改變,既然如此,陛下完全有出手的理由。”
“然而事實就是陛下什麼都沒做,假他人之手,而且還是已然跌境的司主的手。”
他靜靜看著求知,說道:“這證明顧濯讓陛下抱有忌憚,哪怕如今的境界連歸一都不是。”
求知神情嚴肅問道:“您想要做什麼?”
“放心。”
青霄月笑了笑,笑容找不出半點陰森的意味,溫和說道:“我沒想過要救顧濯,但這件事可以讓你不用再心懷太多愧疚。”
求知懂了。
青霄月說道:“如果事敗,那我自會以此殘軀為你消災,陛下終歸是要給我幾分顏麵的,隻不過那時的你要回到從前的日子了。”
求知眼神複雜地看著他,認真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青霄月淡然說道:“殺一個人。”
求知執著問道:“誰?”
青霄月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莫名笑出聲來,說道:“你的仇人。”
話音方落,求知便已徹底明白。
沒有思考太長時間,這位出身無憂山的青年殺手,平靜而堅決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
……
……
離開神都後,裴今歌一路向南。
朝南而行的道理很簡單,近些年來她因為天命教的緣故,總是留在南國。
餘笙對此沒有意見。
由始至終,兩人都不曾提出過去尋找顧濯,仿佛這個名字從未出現過在她們的生命中。
直至這一刻。
“你知道我是怎麼認識他的嗎?”
裴今歌毫無征兆說道:“當初我因為林挽衣去到望京,站在城樓上遠遠地看見他連勝十三洞真,覺得他頗有故人之風,於是生出見麵的心思。”
餘笙輕聲說道:“故人不是死人,故人之風就是故人。”
一道滿是感慨的歎息聲在輕舟上響起。
“可是當初誰知世事這般離奇?”
裴今歌悵然說道,把手伸出去,感受著江水自指尖掠過的滋味。
餘笙沉默不語。
裴今歌話鋒無由而轉,說道:“今天以後,陛下將會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但你依舊可以是從前的長公主殿下,隻要不繼續站在陛下的對立麵。”
餘笙望向她,一言不發。
裴今歌沉默片刻,說道:“我不是在嘲弄和譏諷你。”
“我知道。”
餘笙平靜說道:“你是覺得他很好笑。”
裴今歌認真問道:“難道這不好笑嗎?”
“按照我們最初看到他的那年算起,望京三年,至今又再三年,在這六年時間裡他所深交的每一個人,現在可以幫到他的那些人,全都有站在大秦這一邊的理由。”
“你是長公主殿下,與陛下情同手足百年,而我則是巡天司的未來司主,一身利益儘數係於大秦之上,都沒有徹底站在他那一邊的道理,除非你要讓大秦就此分裂,或者我可以舍了過往百年所得,但是……這又怎麼可能做到呢?”
“至於青霄月這種也算是受過他恩惠的人,早在百年以前就是想要他死的人,更不可能在這時幫他。”
“然後還有誰呢……陳遲這種螻蟻都算不上的朋友嗎?怕是自身難保,又怎可能幫得上他?”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裴今歌的唇角隨之而揚起,但卻聽不到半點笑聲。
她最後譏諷說道:“我都不知道他怎麼能把自己活成這樣的,舉目無親,舉世皆敵。”
餘笙安靜片刻,說道:“或許他從未想過成為舊日裡的自己。”
裴今歌聞言,忽而失笑出聲,自嘲說道:“或許現在隻有林挽衣這樣的白癡才會站在他身邊。”
餘笙靜靜地看著她。
是譏諷,是自嘲,但這些隻不過都是表麵。
“你是奇怪我為什麼因為他的事情而這麼生氣嗎?”
裴今歌的語氣突然靜了。
餘笙嗯了一聲。
裴今歌微仰起頭,望向被雪雲遮蔽的漆黑天空,沉默半晌後說道:“也許是因為我和他曾經是盟友,有過一段不可告人的隱秘關係,所以我很難接受自己的同謀竟是如此愚蠢白癡的一個人,親手為自己鑄就出這麼一個眾叛親離的局麵。”
……
……
夜深寒露重,最難是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