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血從胸膛湧出,帶來的卻是寒意。
無憂山主覺得身體變得極冷,劍傷帶來的強烈痛苦,讓他的眉頭緊皺起來。
然而從他的眼神裡流露出來的卻不是痛意,而是無所措的茫然與震驚,而這二者最終都化作為不解。
早在數日之前,他便已藏身在這座高樓之內,封閉五感六識,身如枯木毫無區彆,自信即便是羽化中人也不見得能發現他的存在。
那時的無憂山主根本沒想過顧濯入滄州後將會直抵此樓,之所以藏身於此,隻因為這是滄州的最高處,最是適合北鬥注死劍陣的出現。
哪怕是如此意外之喜,他依舊沒有生出任何的情緒,心湖不見波瀾。
就算司主以退為進,讓他遞出那一劍時,他道心依舊平靜一片。
直至此時此刻。
所有的平靜都已成為過去。
無憂山主從未意外刺殺的失敗,像魔主這般人物本就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死去,無論是晨昏鐘還是彆的什麼手段,都足以改變先前的局麵。
但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七劍成陣,上應天意,北鬥注死。
自恒古星辰降臨人間的恐怖殺道真劍,隻不過是被魔主隨意地看了一眼便已煙消雲散……這是不該成為事實的事實。
無憂山主確信哪怕是易水太上複生,麵對他所遞出的這一劍,再如何也該伸出一根手指,絕不可能隻是那般簡單地看上一眼!
思緒不過瞬間。
一口鮮血從他唇間噴濺而出,連帶著胸膛盛開的血花,前後兩朵,皆成瀑布。
就在這片血色籠罩眼前世界之時,無憂山主看到了一幕致使他道心直接破碎的畫麵。
北鬥七劍忽而劇烈顫抖,好似被一隻看不見的無形大手握住,哀鳴自劍身而起。
這一刻,劍鳴聲厄然而止。
無憂山主神魂近乎破碎。
那七道與他性命相連的飛劍被硬生生奪走,一應聯係俱被斬斷,不複存在。
下一刻,滄州星光倏然明亮。
在月色掩映之下,正在凝視天空的人們依舊能清楚看見北鬥七星大放光芒。
七劍再成陣,殺意無窮儘。
長街之上,煙塵即將散儘。
司主仍在其中。
他抬頭望去,凝視著那座懸而未落的恐怖劍陣,仿佛看到一把星光編織而成的虛無道劍徹底占據眼前的世界,直斬而來。
長街之外。
劍道南宗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眼神卻是與之截然相反的明亮。
無憂山主於無聲處起驚雷,祭出的那座劍陣已經極強,與完美或許隻差了羽化這兩個字。
他想象不出這座劍陣如何才能變得更好,相信無憂山主已經將其修至巔峰,到了進無可進的境地。
這是南宗的真實想法。
然而就在下一刻,這個想法卻伴隨著劍陣的再次出現而支離破碎。
片刻前的所謂完美,與此刻相比,就連笑話都稱不上。
這是真正的天衣無縫。
不。
就連這四個字也不能完全形容。
南宗萬般不解。
直到他望向顧濯,得見天地,方有明悟。
……
……
何以北鬥注死劍陣瞬間被破?
何以劍陣再起之時比之天衣更無縫?
這不是所謂萬法全通便能解釋的事實。
這是顧濯的劍。
亦是天劍。
萬物之劍。
借星光鑄殺意,又怎能抵得過星辰親自降下的殺機?
……
……
顧濯負手而立。
於明月中,居高臨下,漠然俯瞰眾生。
那一襲黑衫正飄搖。
劍陣落。
七道飛劍攜無窮星光,以北鬥之姿斬向司主。
司主的眼神早已不複淡然,複雜至極。
然而他的腳步沒有任何的猶豫,平靜而堅定地往前,出拳。
拳似山峰,與劍鋒對撞。
轟!
拳頭正麵撞上飛劍,無數火花從中綻放暴烈盛開,已成廢墟的長街兩側在這一刻迎來新的光明。
劍陣猶未至。
再有飛劍從側方斬向司主,陷其入陣。
司主神色不變,再往前一步。
拳隨身進,與其正麵相對的那把飛劍的劍身瞬間出現無數裂紋,有鐵屑從中飄起,尚未來得及散落四方,便已燃燒起火。
與此同時,他剩下的左手看似隨意揮袖,卷入斬向自己的另一把飛劍,以磅礴真元鎮壓。
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長袖與飛劍一同崩壞。
顧濯靜靜看著。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司主孤身麵對這自星辰降下的無窮殺意,隻是極隨意地數步騰挪,揮動蒼老枯瘦的拳頭,便把一切攔在身外。
就連七劍同出,綻放出燃燒殆儘前的極盛光芒,依舊無法真正觸及他的身體。
這是何等可怕的境界?
砰砰砰砰砰砰砰!
接連七聲鳴響,早已不堪重負的飛劍儘數破碎,飄落碎鐵。
碎鐵在星火裡燃燒,綻放出不同的光芒,仿佛新梅盛開。
畫麵無比綺麗。
就在這時候,顧濯輕彈指。
無數花火驟熄。
有虛無道劍從中而出。
司主不退反進。
道劍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有鮮血欲要從中流出,卻在半途莫名蒸發,化作血霧。
與劍陣一並被夜風吹散。
曆經千年風雨的青磚石儘數淪為齏粉。
長街兩側廢墟消失不見,空空蕩蕩。
司主仿若不覺。
他抬起手,五指緊握成拳,隔千丈擊出。
對羽化中人來說,千丈距離等若於無。
就算他因為誓言而跌境,但隻要曾經真實看過其中的風景,就不會忘記。
拳落似山傾。
最先在這座拳山前坍塌的是那幢破了屋簷的高樓。
沒有任何的塵埃升起,在恐怖到極致的力量前,就連最細微的存在都被碾碎。
落在人們眼中,那座巍巍高樓就像是淪為畫布上的事物,被嶄新的顏色所直接覆蓋,留不下半點痕跡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過程看似漫長,實則極短。
轉眼間,拳鋒已至高樓之上,皓月正中。
顧濯就在那裡。
以他現在的境界與道體,直麵此拳唯有一死。
這一拳與天地無關,不借外物,全憑司主心意。
舉世皆知,司主心意所向。
故而此拳無可動搖。
無數視線落在顧濯的身上。
沒有人認為他會死在這一拳下,但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到底要怎麼麵對司主的拳頭。
是再祭出玄都高妙道法,還是橫劍身前,以且慢硬擋?
無論何種做法,都避不開負傷的結果。
誰也沒想到顧濯的做法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