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主是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修行者之一,早在百年前便已步入羽化臻境,曾與魔主戰於玄都之上,後日親手創立的巡天司更是為整個修行界定下千年未有的新規矩。
如此這般人,當然有資格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故而哪怕事實上很多人並不喜歡他在某些事情上的選擇,在某些時候的決定,更不喜歡他平日裡的行事風格,甚至對此抱有意見,但心中給予司主的評價依舊極高,沒有誰敢對他抱有半點的輕蔑,因為他早在過往百年證明過自己的強大。
然而就在今天,人們卻在那一聲劍鳴聲中,聽出了放屁二字。
而這兩個字甚至沒能讓顧濯付之於口。
這無疑是最大的蔑視。
夜風輕拂長街,吹起那灰色長袍。
很多人以為自己將會看到司主的失態,落入眼中的卻隻有一張神色漠然的臉龐。
司主說道:“如果你喜歡看我放屁,那我可以繼續放下去,無論多少個,脫了褲子再放也無所謂,隻要你在看高興以後不再離開滄州。”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是那般的不以為然,就像是在說炒菜的確需要放鹽才能好吃。
誰也沒想到司主竟能冷靜到這種程度。
或者說是這麼的不要臉。
這是真的強大。
便在這時候,南宗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天真的沒有人會站在他的旁邊了嗎?”
司主看著端坐高樓之上的顧濯,平靜答道:“是的。”
南宗問道:“道門?”
也許是為了說服這個世界,司主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得異常具有耐心。
他說道:“觀主已死,不可複生。”
有人再問道:“玄都如何?”
司主淡然說道:“這是我最先考慮的問題。”
那人明白話裡的意思,就此沉默了。
玄都無人可來。
清靜觀自顧不暇。
偌大道門,如今還能指望誰呢?
太始宮看似與清靜觀齊名,但其中最了不起的那人也僅是得道境,根本不足以動搖改變今天的局勢。
那現在還能指望誰呢?
若是觀主未死,未央宮之變尚未發生,諸位羽化依舊在世,或許今夜的局麵將會截然不同?
所有那些有資格站在顧濯身邊的人,都已經死在白皇帝的手中。
是的,整個世界都知道白皇帝必然身負重傷。
但誰也不會否認這也是他生命中最為強大的時刻。
前人已逝,後者未至。
誰堪與白皇帝並肩?
誰又能站在他的對麵?
答案是沒有。
滄州一片死寂。
人們看著那個孤獨身影,從中看出了蕭索,看出了百年前天道宗敗於玄都,道門淒然落幕的那一幕畫麵。
故事在重複,昨日又重現。
城中忽有琴聲渺渺響起。
琴聲幾分悲切。
但不是同情,更非憐憫,隻是感慨。
唏噓再了不起的人,終究有那窮途末路的一天。
人們在這琴聲中沉默,漸忘自我。
很多人開始提前為魔主之死致以默哀,因為沒有人能想到解開這個死局的辦法,卻忘了顧濯此刻依舊安然無恙,甚至在不久前一劍敗了那位有名無實的國師。
那座府邸裡。
王默聞琴聲而悲,千萬愁緒纏心頭。
他看著不為所動的師父,下意識問道:“您為何……”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莫名而起的強烈情緒,更不要說以此發問。
趙啟明白他心中所想,淡漠說道:“因為這些都是司主想讓你存在的感受。”
王默怔住了。
趙啟難得感慨,說道:“真是機關算儘。”
……
……
滄州城中,某片屋簷下。
青霄月和求知坐在彆人的門前,正在低聲聊天。
“那現在該怎麼辦?”
求知很是焦急:“氣氛都到這裡了,哪怕之前真有人打算站出來,現在也站不出來了啊!”
青霄月說道:“所以我從未否認過司主的強大。”
聽著這話,求知好生無奈,心想現在是佩服彆人的時候嗎?
他用手不斷抓弄著自己的頭發,眼珠不停轉動,壓低聲音問道:“要不我試著站出去?”
青霄月看了他一眼。
求知急了,說道:“我沒在和你開玩笑,指不定我熱血沸騰地吼上幾聲,真有人跟著我一起站出來呢?”
青霄月麵無表情問道:“你指望彆人跟著你一起送死?”
求知睜大了眼睛,說道:“天命教不是有人來了嗎?”
青霄月說道:“不過一群被我和裴今歌壓得喘不過氣的廢物,你指望那幾個人在局勢出現轉機之前站出來,那我隻能認為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求知無言以對,沉默片刻後,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你和我來都來了,總不能白來一趟吧?”
青霄月終於忍不住了,說道:“你覺得道主是白癡嗎?”
“不是。”求知想也不想。
“既然不是,那就代表他有說出那句話的底氣。”
青霄月認真說道:“司主絕不可能輕易地殺死他。”
他頓了頓,最後問道:“你究竟是想複仇,還是救人?”
求知誠實說道:“兩個都想行不行?”
……
……
在這寂寥琴聲中,司主再邁步前行。
夜幕下,長街無限孤清。
月色浩蕩,如水般灑落在青磚的縫隙中,映得塵埃也清晰。
顧濯仿佛聽不到琴聲,感受不到那如若置身孤墳的淒冷氣息,眼簾微垂,屈指彈劍。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戰要開始了。
指落劍時,了無聲息。
司主卻停下腳步。
在他身前,古老青石板莫名變得極其明亮,照得塵埃清晰。
停下的是司主,不是他的衣衫。
一片衣角飄進那束光中,瞬間成灰,火色清冷。
司主眼神空寂。
他再次往前,看似直行不變,實則身影縹緲不定。
隻是瞬間,他與月光交錯而過,再次步入相對的黑暗中。
落在世人的眼中,司主的身形自這一刻起不再佝僂,彎曲的腰身漸漸變得筆直,意氣漸生。
他的神情依舊淡然,眼中找不出半點凝重,極從容。
司主的聲音飄然響起。
“同樣的道法,哪怕青霄月浸淫百年,比如今的你境界更高,依舊做不到這般神妙,但……”
他搖頭說道:“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話音落時,司主張開雙手,大袖招搖,飄然而起。
衣袂獵獵作響,發出如擂般的聲音。
就在他即將破空而去時,月色未再浩蕩,但卻有數之不儘的塵埃自青石板的縫隙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