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成花,綻於血肉。
月色正明亮。
似是鹽花撒入司主的道道傷口中,倏然燃燒起火,焰光清冷如斯。
他的眉頭因劇烈痛苦而緊皺,道心中的那一抹惘然被抹去,隻剩下最為真實的怒意。
下一刻,怒喝聲自從他的唇間爆發,響徹整座滄州城。
司主不再後退,而是前進。
伴隨著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磅礴至極的真元驟然迸發出來,瞬間震碎鮮血凝就而成的霜花,再而震碎清冷月色灑落的火焰,最終震碎因且慢而停滯的身前世界。
裴今歌同樣不退。
真元如潮湧來,以斬入司主道體的長刀為橋梁,轟然而至。
她的眼神瞬間晦暗,如蛛網般的裂紋自雙手虎口浮現,不斷蔓延開來,直至手肘。
緊接著,無數血水從裂紋中濺起,就像是一場盛大的暴雨。
一聲輕喝隨之而起!
裴今歌任由衣袖被震碎,雙臂裸露,緊握長刀,強進一寸。
刀鋒再沒入司主胸膛些許,然後無以為繼。
他看著自己曾經的下屬,麵無表情地握住長刀,任由掌心被刀鋒割破,以這種至為強硬的方式拔刀。
刀鋒離開血肉瞬間,裴今歌再也無法承受真元的衝擊,傷重至無法承受,倒飛而出。
這一切看似漫長,實則隻在轉眼間。
司主再往前。
就在滄州城即將迎接他的怒火那一刻。
顧濯的劍到了。
隔著最後百餘丈距離,劍光倏忽而至,了無痕跡。
司主神情微凝。
是凝重,而非驚訝,因為他知道這是必定到來的一劍。
且慢鋒芒舉世無雙,無劍可比。
如果這一劍出自王祭手中,他唯有堅守,但且慢此刻是在連歸一境都不是的顧濯手中,那他就無須守。
真元再動,任由道體上的傷口因此而撕裂更開,蠻橫地對抗著自四麵八方而來的沉重壓力,無視月色不再清冷的劇烈火焰,踏破凝滯如稠的夜風,向著那道劍光轟出自己的拳頭。
劍光與拳鋒相遇,片刻僵持後,開始崩裂。
無數星屑般的事物從中四濺散落。
劍光開始後退。
司主在前進。
他的拳頭已經在流血,但他的眼睛卻眨也不眨,直視前方。
一道如若朝陽般的氣息出現在司主後方。
一道恢弘若滄海般的劍意緊隨而至。
那是趙啟和南宗。
司主置之不理,確信這兩人來不及阻止,默然計算著時間。
便在下一個呼吸過後,庵主便能護萬民性命於周全,有了出手的可能。
勝負就在這個瞬間。
且慢劍光未碎。
應當如何?
司主的解法很直接。
他握住裴今歌留下的長刀,注入真元,直接擲出。
刀鋒破空而去。
長街驟暗。
月色在這一刻也被斬斷。
殺他的刀,此刻正在殺向顧濯。
裴今歌看著這一幕畫麵,無力阻止。
趙啟和南宗同樣無法改變這事實。
誰也沒想到,眼看著陷入眾人圍攻絕境中的司主,竟在轉眼間撕開這樣一道巨大的裂口。
近乎是在不可能中創造出最大的可能。
這一刀最終隻要貫穿顧濯的胸腹,那與天地共生的謊言便能不攻自破,屆時局麵便會徹底扭轉。
至於那不是謊言?
司主從未思考過這種可能,他對自己有著無限的信心,就連皇帝陛下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就在這時候,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忽然在他識海中響起。
“盈虛的遺言是……”
司主聞言微怔,道心微亂。
與此同時,且慢劍光倏忽而變,不再無暇明淨,生出片刻前曾有過的那一抹幽光。
起自於人心最深暗處的幽冷思緒。
映入司主眼中,喚起無數過往。
……
……
“這裡的景色儘管千篇一律,但我很喜歡。”
司主坐在冰天雪地中,任由衣衫與頭發儘數染白。
他望向對坐的男子,感慨說道:“就像我一直以來都是很欣賞你那樣。”
盈虛沒有說話,大概是因為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欣賞。
司主轉而說道:“這次重回神都以後,我會閉關,或許今後再難一見。”
盈虛望向他,說道:“有所得?”
“無所得。”
司主說道:“我隻是準備讓自己徹底成為司主。”
盈虛沉思片刻後,還是無法理解,說道:“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東西。”
司主誠實說道:“我什麼都想要。”
他站起身,望向風雪籠罩下的極北荒原,看著羽化之戰為這片大地帶來的累累傷痕。
無數深坑顯於大地,山峰攔腰而斬,落雪融化成水。
畫麵無比綺麗。
司主張開手,好似擁抱這方天地,自言自語說道:“地位,名聲,利益……一切一切。”
“境界呢?”
盈虛更為不解。
司主沉默了會兒,說道:“早有道主在上頭。”
盈虛靜靜看著這位好友,問道:“那你準備如何擁有你話裡的那些事物?”
司主微笑說道:“我準備幫助你。”
盈虛眼神有所變化,但他最終什麼都沒說。
……
……
“你和盈虛到底是什麼關係?”
“必須要說?”
“那就不說。”
司主望向站在對麵的少女,看著那藏在溫柔外表下的淡淡驕傲,看著那清澈如許的眼眸,不禁覺得好生有趣。
他低頭再看了一眼那封多年前寄來的老舊密信,問道:“之前沒注意,原來你在甘葉寺當過尼姑?”
少女平靜說道:“帶發修行。”
司主笑了笑,說道:“有些意思……所以你今天找我是有何用意?”
少女看著他的笑容,認真說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很快就會嫁給他,所以我不會再按照原先的計劃去成為所謂的皇後,但我的修行天賦很好,我以後會繼續為你們辦事。”
司主神色不變,溫聲說道:“盈虛同意了?”
少女說道:“不錯。”
司主笑著道了聲好。
目送少女離去後,他的笑容漸漸消失,眼裡都是失望。
不是失望有人為愛情故,舍了鋪好的通天大道不走,而是遺憾盈虛隨著歲月流逝而愈發心慈手軟。
這如何能成大事呢?
……
……
盛夏時節,神都的雨總是來得快也去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