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顧濯在最後時刻才踏入歸一的境界,想要在這場以下克上的生死決戰中戰勝且殺死司主,最大的可能便在於攻破其道心。
問題在於,司主道心無比堅定,想要破其心境談何容易?
故而顧濯才要孤身入滄州,以最為直接的方式讓這場紛爭暴露在無數目光中,令司主再無任何回避餘地。
然後是國師的下場,萬民的安危,天地萬物聽從一人的事實,致使庵主不得不站出來,以真慈悲請求司主自儘。
唯有如此,司主裹在最外麵的那層皮袍才會被掀起,暴露出他隱藏在更深處的自我,那是冷硬如鐵般的堅定如初,是一切反對他所認為正確的都是錯誤的極端執著。
這讓司主幾乎站在每一個能站出來的人的對立麵,但同時也讓他變得無比強大,縱橫於風雨之中,所向近乎無敵。
然而萬物終有起落,盛極過後便是衰退。
當顧濯道破司主真正所求,讓他知曉一切都是隨波逐流時,再無任何遮掩的道心,如何能不破碎?
破碎卻不是終結,想要殺死司主仍舊需要劍鋒,所以且慢落入魏青詞的手中,以世間絕無僅有的鋒利斬斷他心中的猶豫,送出了那一劍。
更為可怕的是司主並未在這一劍中死去,而是把自己的命留到最後,留到被顧濯親手殺死。
這其中存在著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每一刻都可以發生意外,但結果卻是顧濯所需要的結果。
如果這不是天算,那是什麼?
一念及此,魏青詞的神情愈發凝重,再次思考那個擺在他身前的問題。
——假如一切都在顧濯的計算中,那他接下來的決定如何才能是意外?
在得出答案之前,魏青詞無法遞出這一劍,讓塵埃得以落定。
……
……
雨勢漸稀,月色重明。
人間一片淒冷。
魏青詞斂去思緒,握住腰間長劍,說道:“我的情感告訴我,我該試試。”
顧濯說道:“然後?”
魏青詞沒來得及開口,不遠處傳來一道沙啞的動人聲音。
“時間不是無限的,太陽總要升起,你該有一個答案了。”
裴今歌緩步向兩人走來,雨水落在她的身上,未能浸濕衣裳,而是成霜。
更遠處,趙啟站在廢墟中,沒有靠近的意思。
南宗陷於劍陣之中,對此隻說了一句話。
“猶豫是人世間最為愚蠢的事情。”
青霄月的目光落在城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至於庵主,她在沉默中前行,與顧濯越來越近。
魏青詞再次望向且慢,說道:“理智告訴我,放棄未嘗不可。”
司主之死,今夜身在此間的每一個人都有參與,那就可以是同謀。
是的,其中最為關鍵的那一劍出自於魏青詞,但劍是且慢,而非離燭。
聽到這句話那一刻,場間每個人都生出相同的想法。
魏青詞即將轉身離開,遠去千裡之外。
於是人們看見他踏出了那一步,但卻往前。
魏青詞與顧濯的距離被縮短至三丈之內。
長街一片死寂。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人們不曾看到一道清亮劍光照破昏暗夜色。
魏青詞沒有拔劍。
他平靜地走到顧濯身前,伸出右手,說道:“還請物歸原主。”
顧濯沒有說話,收劍入鞘,遞了過去。
魏青詞低頭,望向那隻正在握住劍鞘的手,說道:“看來我賭對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五指緩緩落在且慢的劍柄上,合攏。
顧濯說道:“改天我會去一趟易水,那塊墓碑上替我留片空白。”
魏青詞的眼神再也無法冷靜,變得極為複雜。
他道了聲好,轉身往離開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魏青詞突然停了下來。
在眾人的注視之中,他向顧濯問道:“現在的您……真的還是人嗎?”
顧濯微微一笑,說道:“席厲軒不是已經為我證明過了嗎?”
魏青詞明明沒有轉身,眼前依舊好似看到了那個笑容,讓他未被雨水打濕的身軀不寒而栗。
於是他再次沉默,在沉默中越走越遠。
顧濯微微笑著,在雨中張開雙手,與萬物相擁。
在遠方,有雷鳴漸起,漸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