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隨著風雪流逝,轉眼已是春近。
滄州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在世間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卻又在極短時間內平息了下去。
很多人開始認為大秦與道門將會迎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短時間內無法分出真正的勝負,那些在未央宮之變後存活下來的勢力不得不去認真思考,若是百年前的大爭之世再次到來,自己到底要站在哪一邊?
於是民眾們再次感受到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息,在日常生活的閒餘時間裡變得沉默與焦慮,就連神都那些最是喜歡坐在酒館茶樓與旁人放聲指點時事的閒漢,如今都變得收斂許多。
這是因為他們始終想不明白一個問題,明明魔主的歸來已成事實,為何皇帝陛下始終不願親自出手誅殺此人,而是至今仍舊端坐未央宮中,不聞天下事。
其中有些人得知那天夜裡,三千玄甲重騎為何停下衝鋒的緣故,想著這其中牽扯到的皇家秘辛,更是不敢聲張。
若是換做任何一個皇室中人做出那樣的事情,想必都會換來禍國妖女的罵名,然而人們卻在這件事上極為默契的三緘其口,因為沒有誰相信長公主殿下真的叛國,就像大秦的子民始終相信著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那般。
人間的沉默,未能影響到未央宮的朝政,皇後娘娘愈發習慣垂簾聽政,大臣們同樣開始習慣與她共事。
臨近春天的時候,朝廷頒下一份詔書,其中的內容極為複雜,主旨卻十分簡單——封賞。
未央宮之變前後死去的那些人空出來的位置,幾乎都在這份詔書中迎來補缺,許多人因此而一步登天,得到過往所夢寐以求的事物,然而在短暫的開心過後,依舊是擔憂。
那份詔書中最是讓人詫異的事實,莫過於大秦依舊承認禪宗的國教地位,沒有過分追究慈航寺和長樂庵的謀逆行為,但過往的恩賜與封賞幾乎是被儘數收回。
這個決定更加讓人們相信,大秦朝廷正在準備與道門進行下一次的戰爭,否則沒有任何道理放棄滅佛。
至於劍道三宗,朝天劍闕的掌門真人親往神都,在不知道做出怎樣的犧牲過後,居然成功讓大秦朝廷放棄追責,留下其山門。
在這些事情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發生著,數萬人的頭顱被劊子手斬落在地的時候,神都同時也發生了一件小事。
陳遲出獄了。
神都關押修行者的牢房名為道獄,其中蘊藏著的意思不言而喻。
坐在幽冷的藍石塊上,借唯一天窗灑落的光線,望向站在不遠處的那位姑娘,陳遲隱約猜到自己即將離開這個地方,但他心中已經無法為此生出任何的喜悅。
那些散發著淡弱藍光的石頭,產自於荒原群山之中,天然蘊藏著令人心悸的寒意,修行者長時間身處其中,道心將會受到難以抹去的影響,便和燭光浸黑梁木是同樣的道理。
來人是林挽衣。
她感受著道獄中無處不在的陰冷汙穢氣息,命人打開牢房的門,帶著陳遲重拾天光。
直至陽光再落之時,兩人才是迎來第一句話。
“你接下來要去荒原。”
林挽衣說道:“這是離開道獄的代價。”
陳遲低著頭,閉著眼,聲音虛弱問道:“是因為顧濯嗎?”
林挽衣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活著和他有關,但你能走出來是我母親的意思。”
陳遲很是意外,說道:“大秦難道已經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境地了嗎?”
林挽衣沒有解釋,自顧自說道:“此次前去荒原,你將會進入王大將軍的麾下,其他的事情他會對你再做具體安排。”
陳遲抬起頭,睜眼望向林挽衣,再也無法從那眉眼間找到昔日的青春明媚,剩下的都已是漠然。
他點頭應下此事,忍住開口詢問關於顧濯的事情,想著就此離開北上,但最終還是開口說了那句話。
“抱歉……那天我真的沒有辦法留下來。”
陳遲的聲音很是艱澀:“當時我隻是為了給你們送信,就已經險些死去,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再幫你們去直麵自在道人。”
林挽衣聽著這話,表示理解。
誰都要為自己的性命負責,誰又能苛求旁人為自己舍生忘死?
“所以他從來都沒有為此責怪你。”
林挽衣頓了頓,最後說道:“不要試圖打聽他的下落,這既是忌諱,更是因為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說完這句話,少女就此轉身離去,不留半步。
在遠處,謝應憐正站在雨廊下。
林挽衣來到她身旁,問道:“我記得我昨夜已經和你說過再見了。”
謝應憐微笑說道:“你還沒真正離去,而我想要和你再聊幾句。”
林挽衣走在長廊下,問道:“聊什麼?”
謝應憐笑容更為愉快,說道:“昨夜你娘與我說了些話,話裡的意思是覺得比起你,我更像是她的親生女兒,這是她讓你離開,而讓我留下的原因。”
林挽衣神色不變,說道:“你要是信她說的話,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或許隻能給你上墳了。”
“這不正是離彆的意義嗎?”
謝應憐笑意更盛說道:“總要有一個人不能如期歸來。”
林挽衣偏過頭,看了一眼這個早在慈航寺那場法會上,便讓自己認定是瘋子的女人。
便在這時,謝應憐的聲音忽然消失,再次響起已在林挽衣的識海中。
“你娘讓你離開,為的是用你來引他現身,所以你注定會遭遇很多變故。”
“我不是白癡。”
“你準備去哪?”
林挽衣停下腳步。
謝應憐望向她,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林挽衣說出了那兩個字:“回家。”
謝應憐問道:“回家?”
林挽衣用鼻音嗯了一聲,說道:“望京。”
謝應憐莞爾一笑,隨意說道:“那我猜他不在望京。”
……
……
是的,誰也不知道顧濯如今的去向。
在庵主圓寂後,他以一束花聊表哀思,便與裴今歌踏浪而去。
根據長樂庵尼姑們的證詞,那是前往東海深處的方向。
為此大秦派出水師及諸多修行者進行大範圍的搜尋,最終的結果是沒有任何意外的一無所獲,甚至找不出半點線索。
無處可尋,不代表無事可做,與顧濯存在著關聯的所有地方,都已迎來大秦朝廷的監視。
不管是舊都城望京,還是天命教所在的那座南齊郡城,乃至於偌大一個雲夢澤,都被納入大秦朝廷的目光當中。
更不要說玄都。
通往那座道門祖庭的每一條道路都已被封死。
然而至今為止仍是一無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