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無疑是國之大事。
古來今往,有無數君主做過同樣的事情,史書之上從來不乏相關的記載。
然而這偏偏不該是白皇帝所做之事。
無論裴今歌還是顧濯,都不可能忘記在未央宮前聽到的那些話,或者說那四個字。
——人間歸朕。
這是白皇帝親自給予這個世界的宣告。
整個世界都清楚知曉他的意誌。
人間既已歸你,你又何必再向蒼天屈膝?
裴今歌在說出祭天這兩個字之前的多次猶豫,顧濯的沉默不語,歸根結底都是源自於此的錯愕和不解以及遲疑。
“或許不是祭天。”
裴今歌的聲音因緩慢而顯得格外認真:“祭天隻是我從儀仗規格做出的第一判斷,不一定準確,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的重要程度都等同於祭天。”
顧濯沒有說話。
裴今歌墨眉緊蹙,看著他問道:“你在想什麼?”
顧濯想著白帝山對於白家的特彆之處,想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搖頭說道:“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想不明白。”
不等裴今歌開口,他接著說道:“另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山上沒法再清靜下去了。”
無論白皇帝要做的到底是祭天,還是彆的任何事情,白帝山的平靜都注定會被打破。
盛大的典禮將會讓這處清修之地變得無比熱鬨。
“要不然我也不會先是點頭又再搖頭。”
裴今歌想到就覺得煩,轉而問道:“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顧濯望向那片平原,說道:“白皇帝不在其中?”
裴今歌說道:“那應該是先行的隊伍,為接下來的祭祀做準備,陛下沒有身在其中的道理。”
顧濯偏過頭,很認真地看著裴今歌的眼睛,說道:“我有一個較為現實的想法。”
裴今歌見他如此鄭重,神情隨之而嚴肅,說道:“請講。”
顧濯正色問道:“我們的夥食今後是否能夠得到極大程度的改善?”
裴今歌看著他沉默了。
顧濯仿佛一無所覺,繼續說道:“雖然我對食物基本上沒有追求,但這些天裡的飲食確實有些清淡,偶爾改善一下口味也是很不錯的事情。”
裴今歌忽而嫣然一笑,看著他說道:“然後呢?”
顧濯看著她的笑容,說道:“你先冷靜。”
裴今歌笑容越發好看,說道:“如果我在猜到你想讓我去偷菜改善飲食後,我還能無所謂冷靜,那隻有一種可能。”
顧濯在心裡歎了口氣,很是遺憾,說道:“這個可能就不用告訴我了。”
裴今歌哪裡會聽他的話,自顧自說道:“那個可能是,我已經做好決定送你上路,讓你在臨死之前吃頓好的。”
顧濯忽然問道:“到時候是你下廚嗎?”
裴今歌笑容驟然消失,麵無表情說道:“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嗯……”
顧濯猶豫片刻後,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要不你還是讓我自己做飯吧。”
裴今歌深呼吸一口,強自冷靜下來,不與這句話做計較。
然後她冷聲說道:“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祭祀的事情?”
顧濯誠實說道:“我現在又不可能去把白皇帝殺了,擔心隻能是最純粹的擔心,沒有任何多餘的意義,不如思考真正現實的事情。”
……
……
當天夜裡,從神都出發的隊伍便已抵達白帝山腳。
就像裴今歌話中所說那般,這數百人的隊伍維持著朝廷的最高規格,無論怎麼看都像是要行祭天之事。
其中最能體現出白皇帝看重此事的證據,毫無疑問是那位太監首領也在隊伍當中,承擔起監察的職責。
這讓顧濯回想起屬於餘笙的過去。
當年白南明決意以一己之身,鎮壓白家先祖殘魂後,相關的準備事宜便是由這位太監首領親手操持。
從這個角度來看,此人對白帝山應該頗為熟悉。
想到這裡,顧濯抬頭望向夜空。
星光明亮如水,人間一片清暉。
當初離開長樂庵後,他之所以想到白帝山,不是因為這裡最好藏身。
事實上,這根本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那時候的他隻是很簡單地想起餘笙,想起曾經留在這座山上的美好時光,僅此而已。
這是不必為人知曉的私事,因此他才會在裴今歌詢問時,決意避而不答。
如今這份平靜即將成為過往,難免傷感。
夜風中傳來腳步聲。
裴今歌來到顧濯身旁。
盛夏未至,蟬鳴無蹤。
此時的兩人坐在石屋前,於長凳上並肩,眼前唯有星空與蒼茫夜色。
裴今歌晃了晃手上的東西,問道:“喝嗎?”
顧濯望了過去,旋即心生詫異,下意識問道:“你真去偷了?!”
裴今歌麵不改色,糾正說道:“是取,不是偷。”
顧濯笑了起來,說道:“你是不是還要說白皇帝沒有下旨將你革職,以你的身份拿一壺酒又怎麼了?”
裴今歌翻了個白眼,說道:“你不想喝可以閉嘴。”
說完這句話,她打開手中酒壺,久違地開始飲酒。
飲酒時的她很特彆,看上去有種小意的感覺,酒水入喉,不曾溢出半點。
明明如此飲酒,但她卻偏生給人一種瀟灑從容的味道,絕無半點吝嗇的意思。
如水般的星光落在她曲線嫵媚的身體上,便也讓她本就明豔的容顏更為動人,以至誘人。
片刻後,顧濯從她手中接過酒壺,淺淺地飲了一口。
“這些天辛苦你了。”
“不必。”
裴今歌說道:“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顧濯沒有問她接下來將會作何選擇,想了想,說道:“其實我最開始一直想要避開你。”
裴今歌明白這句話指的是兩人最初相識之時,隨意問道:“為什麼?”
顧濯說道:“當時的你對我很危險。”
裴今歌心想這理由未免太過普通了些,著實無趣。
顧濯繼續說道:“後來被迫和你見麵以後,大概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人,便更想要遠離。”
裴今歌有些興趣,問道:“我是什麼人?”
顧濯說道:“就像你剛才喝酒那樣,在規矩之內做隨心所欲事。”
聽到這句話,裴今歌不禁啞然失笑,自嘲說道:“可我如今不是和你坐在一起嗎?”
顧濯平靜說道:“正是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才會和我坐到一起。”
“如果你眼中唯有規矩,當初在潮州城中就不可能答應和我共謀天命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