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他把這些太監送出巡天司,抬頭望向炎炎烈日,沉默思考。
按照現在的節奏下去,事情暴露已成必然,屆時要死上多少人?
這不是一個可以回頭是岸的錯誤,因為他從未有過獨身上岸的資格。
想到這個事實,求知的身體變得極其冰冷,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能做。
他低下頭,閉上眼睛,回想起青霄月歸老離開神都前最後留下的那句話。
“當你想要隱瞞一個秘密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或許不是沉默,而是大鬨一場。”
求知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想到皇後娘娘,想到死去的那位司主大人,心中漸有念想。
……
……
同一片天空下。
謝應憐與葉依蘭再次見麵,還是在那間酒樓的窗邊,進行了一場內容乏善可陳的談話。
大意是那些陳舊的事物已經在被掃進垃圾堆裡,從那間麵館在今天的倒閉開始,今次將會是長洲書院的最後一屆夏祭。
在此之外,她順帶告訴葉依蘭之所以成為夏祭前榜單頭名,是因為她在皇後娘娘麵前誠懇舉薦,希望以此來祭奠某些即將隨風消逝的事物。
這場談話當然是不愉快的。
甚至連談話都稱不上。
直到謝應憐離開,葉依蘭由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唯有從她掌心溢出的鮮血,才能看出她並非無動於衷,而是憤怒至極。
然而當她帶著這巨大的憤怒走出酒樓,麵向煩囂如蟬鳴的世界,所有的情緒都隻能深藏於心。
——在夏祭前那份榜單上她名列第一的原因隻有四個字,顧濯親傳。
顧濯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如今早已舉世皆知。
那葉依蘭又怎會不遭受這個世界的冷漠敵意?
幸運的是,這一切都會在明天迎來結果。
葉依蘭如此想著,再次生出麵對這個世界的勇氣。
……
……
正值盛夏,北地便也褪去倒春寒,迎來一年中難得的清涼時刻。
這是生活在北方的人們最為喜歡的天氣,無論生意還是彆的什麼,都會在此時攀至頂峰。
從上一屆夏祭到今年,楚珺在清淨觀生活的時間談不上漫長,但對此也不算是陌生。
隻是當她今天走在易水外的街市中,看著與往年沒有什麼區彆的熱鬨畫麵,看著那些倚樓憑欄而笑的青樓姑娘,卻發現這一切其實還是陌生的。
楚珺望向遠方。
陽光下,那座江心島上的風光是如此的清楚,毫無遮掩。
人們卻對此絲毫不覺有異,仿佛那場大霧從未存在過,一切都是幻覺。
就像街邊那些來自鎮北軍的兵卒從未離開過,一直都在。
世事真似一場大霧,聚散都在忽然之間。
楚珺有些難過。
思緒都在轉眼間,她醒過神來,走向那座江心島。
不遠千裡來到易水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便是替顧濯進行憑吊,在那塊墓碑上留下一句詩。
為此她可以冒著天大的風險離開玄都,在生死之間來到這片並不熟悉的土地上。
這種氣質正是顧濯收她為徒的根本原因。
楚珺不知道這些事情,她隻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於是她很直接地告知易水弟子自己的來意。
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內,她便被請到那座江心島上,得以與魏青詞見麵。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楚珺被帶到江心島的深處,見到了那塊墓碑。
王祭離開人間時沒有留下任何事物,如飛灰入大江,似煙散晨光裡。
這座墳墓便也隻能是空墳。
墓碑上簡單地篆刻著主人的姓名與生平,字數不多,因為王祭的人生本就枯燥。
更讓楚珺為之而木然沉默的是,碑文為求避諱甚至略過去年冬天發生的事情,不曾留下半點痕跡。
仿佛那位坐在輪椅上的劍道宗師其實是暴斃而亡,從未對白皇帝拔出過手中劍。
真是可笑。
楚珺說道:“我要在墓碑上刻字。”
魏青詞搖頭說道:“不行。”
楚珺認真說道:“這不該是王前輩的碑文。”
魏青詞絲毫不為所動,說道:“人死如煙散,一切身後事不過都是留給生前人看,你何必以此來滿足自我?”
楚珺轉過身,看著他說道:“活著的人需要給死去的人一個公正的評斷。”
魏青詞搖了搖頭,說道:“楚師妹,我沒有任何興趣和你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爭論。”
“如果你要祭拜下去,那便繼續。”
他神情漠然說道:“否則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楚珺聽著話裡的師妹二字,知道這和尊重沒有關係,隻是對方在提醒她的身份太過敏感。
“我明白了。”
“謝謝。”
魏青詞側過身去,示意她已經可以離開。
楚珺沒有堅持,更沒有愚蠢到在一位得道境強者的麵前,試圖在那塊墓碑上留字。
她平靜地走在離開的路上,輕聲問道:“易水現在的情形很糟糕嗎?”
魏青詞說道:“總歸是要比清淨觀好上不少。”
楚珺說道:“在過來的路上,我看到很多鎮北軍的將士。”
魏青詞眉頭微皺,說道:“所以楚師妹你很有離開的必要。”
楚珺忽然說道:“我會前往荒原。”
魏青詞神情淡漠說道:“希望你能安全回來。”
楚珺停下腳步,看著他說道:“你當然需要希望我能回來。”
魏青詞沉默了會兒,問道:“什麼意思?”
楚珺再次往前,走向對岸。
江風凜冽,吹得道袍獵獵作響,染著金光的衣袂,仿佛世間最鋒利的劍。
她給魏青詞留下了兩個字。
——羽化。
魏青詞看著楚珺遠去的背影,沉默良久後,揮手喚來門中弟子,吩咐道:“不要讓她死,更不要讓她落入鎮北軍的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