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間的話,縱是說上三千遍也不會膩,哪管重複與否?
裴今歌自然沒有聽牆角的愛好。
然而當她坐在滿桌飯菜前,看著燈火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昏漸暗,看著那些精心烹飪的菜肴的熱氣漸飄漸散至無,始終等不到那兩個人過來吃飯的時候……她聽著石屋外不曾停歇的風聲,識海中理所當然地浮現出諸多或許存在於那片山崖上的難聽情話。
“你覺得我現在還是以前好看?”
“都好看,你是最好看的。”
“你是因為我好看才喜歡我的嗎?”
“我喜歡你的全部。”
“……你再這樣說話,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啊,可是我……還有三個字想要認真地告訴你,也想從你口中聽到。”
“你……你不要讓我這麼緊張好不好?我今晚會睡不著覺的。”
“嗯……所以你是想我想到睡不著覺嗎?”
裴今歌想著這些話,想著那兩人連飯都不吃就坐在懸崖邊上說著這些話,胸口便無法抑製地悶了起來,好似堵上一塊巨石。
她突然冷笑三聲,再次確定無論多麼了不起的人也好,在這種時刻都會昏了頭,毫無理智可言。
就在她沒心情到準備浪費這一桌子菜的時候,屋外終於傳來那兩人的腳步聲——在她離開那座懸崖將近三個時辰後的此時此刻。
裴今歌頓時斂去滿臉的冷笑,神色平靜,眼眸裡都是故作的溫柔。
緊接著,她很自然地拿起勺子,動作嫻熟地給兩人盛湯,頭也不抬地說道:“山間夜濃風寒,你們先喝碗湯熱一下身子吧。”
顧濯和餘笙還未走進石屋,便聽到這麼一句話,下意識望向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裡的意外。
無論如何,這終究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
顧濯進屋坐下,端起那碗湯正準備遞給餘笙,讓她先嘗上一口。
裴今歌忽然說道:“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先看好自己比較重要,而不是在乎這種細節。”
“嗯。”
餘笙心想這的確很有道理,輕輕點頭,對他說道:“我自己來就好。”
顧濯便也不再多想,喝了一口熱湯,旋即神情驟變。
他的五官肉眼可見地發生扭曲,險些把嘴裡的湯水直接噴了出去,強行忍下後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手中湯碗,不斷呼氣吸氣,看起來好不狼狽。
餘笙看著這幕畫麵,什麼話都沒有說,默默地掃了一眼笑意盈盈的裴今歌,給顧濯遞了塊手帕過去。
“抱歉。”
不等顧濯開口,裴今歌再次斂去笑容,歎息說道:“這湯放了一晚上,又是雞湯,我怕你喝的時候太腥,便臨時用真元重新煮沸,沒想到味道如此糟糕。”
餘笙心想這何止是味道的問題?
半晌過後,顧濯緩了過來,用手帕擦去嘴角的殘漬。
他不是白癡,看著那滿桌沒有被動過的飯菜,便知道裴今歌等到了現在,再想到在崖邊說過的那些帶著白癡二字的話,於是沒有生氣的道理。
“謝謝。”
顧濯在心裡歎了口氣,很認真的給出一個笑容。
裴今歌看著他的笑,突然間沒了心情,哪怕這本該是一個讓她愉快的結果。
石屋裡一片安靜。
“先吃飯吧。”
她主動打破這沉寂,對那兩人說道:“明天和後天,會有很多關乎我們生死存亡的重要事情,趁現在難得還有閒心,便抓緊做些閒事吧。”
於是,三人舉箸。
菜都已經冷過一遍,再熱起來也回不到最初的滋味,但終究還是可以吃。
這頓飯吃的不算安靜,途中始終有話,但都是閒話。
在這個過程中,在話外,餘笙漸漸心生詫異。
她發現裴今歌做的飯菜真的很不錯,即使涼了味道也無遭大礙,分明是費了不少心思。
隻是她不太明白的是,從前的裴今歌貴為巡天司副司主,在朝中地位近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平日裡也不聽聞有鐘情美食的愛好,何以能做出這滿桌菜肴?
想著這些,她神色絲毫沒有變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顧濯,目光落在嘴角上。
然而她最終什麼都沒說,如同無事發生那般吃完這頓飯,結束閒聊,繼而休息。
裴今歌把石屋留給顧濯和餘笙,獨自走進夜色下,坐在親手做出來的竹椅上,閉目靜聽風吟。
一夜過去,晨光再臨。
這是夏祭到來的前一天。
人間煩囂似蟬鳴。
……
……
神都,巡天司衙門。
這是神都最為安靜的地段之一,牆外綠樹掩映,牆內花開如海,美輪美奐。
尋常人步入其中,想來很難相信這便是與陰森醃臢這種字眼有著脫不開關係的巡天司衙門所在,隻以為是尋常清貴人家的府邸。
求知曾在夜色深處行走過很長一段時間,故而他格外喜歡站在陽光下,便也無法不喜歡這處地方。
此刻的他站在某幢小樓門前,仰著頭看著陽光下的綠葉,心中卻隻剩下一片歎息。
在他身後,十數位來自宮內的太監秉持著皇後娘娘的旨意,正在進行最徹底的搜查。
曹公公站在求知身邊,說道:“很感謝您能如此配合。”
求知神情誠懇說道:“我對大秦彆無二心,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問心無愧,當然配合。”
曹公公歎了口氣,說道:“要是那天在滄州,鎮北軍也能像你這麼配合,何至於讓局麵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求知自然不想接這句話,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安慰說道:“世事難免崎嶇。”
曹公公啞然失笑出聲,說道:“崎嶇二字哪能這樣子用的?”
求知心想我就沒讀過幾天書,要不然怎會有這麼個名字,咳嗽了聲,轉而低聲問道:“接下來可有具體的方向?”
曹公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自然是有的。”
求知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曹公公說道:“這也是我站在這裡和您聊天的道理。”
求知的心情變得極為沉重,麵上卻是在笑,說道:“請講。”
曹公公認真說道:“我想請青霄月大人出山。”
求知怔了怔,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曹公公麵露難堪之色,深深地歎息了一聲,說道:“如今朝中都是我這樣不堪一用的小角色,對魔主何去何從毫無頭緒,唯有求助前賢了。”
求知抬起頭,看著曹公公,認真提醒道:“前賢這兩個字是形容死人的。”
曹公公似是錯愕,連忙道歉,再又自責數句,最後說道:“我知道青霄月大人已經歸老,然而如今的大秦正值風雨飄搖之時,我想他很願意為朝廷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話音落時,樓內的搜尋已經完成,一位太監來到曹公公身旁,沉聲進行彙報。
結果是一無所獲。
曹公公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再次對求知道謝,然後重複自己說過的話。
“看來我們隻能去請青霄月大人出山了,畢竟……唯有司主才能對付司主,不是嗎?”
求知沒有說話。